這個名字,
這張臉,
屬于五十年前名震天下的那代真傳種子。
世間有諸般真幻妙法,弄虛為實,化陽為陰,但如此種種玄妙神通,也無法在一個曾經的神合境武人面前,毫無破綻可言。王坤如曾經的武道修為,離證就武道人仙也隻差臨門一腳,若非早年受過大難,傷到了根本,也不會死活踹不開這扇已經窺見的門,熬到了氣血兩虛,如今隻好服老,做個含饴弄孫提攜後輩的退隐老員外了。
那麼,誰是葉思秋?是七十年前甫一出世便于夢中摘得谛聽看守的天心玉王蓮,技驚四座的南華高弟;是剛剛證就金丹,就以一人力敵魔識宗全部真傳的絕世仙子;更是二十年前,與少清雁南飛同列出席道佛之辯的英姿清影。
如此一位奇女子,不作第二人想,怎麼忽然就在這凄山苦水間,嫁作鄉野農婦了呢?還有了個子嗣!是奇也不奇?怪也不怪?
王坤如一時失神,隻覺得自己趟了這許多年的江湖,越老越不濟事了,暮氣橫秋,看着人家如旭日東升,自家江河日下,不如去休、去休。
轉念正色以對:“王某見過尊夫人,今日多有叨擾,還望海涵。”一拱手,向着葉思秋一揖。既是寄人籬下,不如安之若素,想她南華真傳,正道名門,至少不是什麼預先埋伏的追命鬼,還需要點顔面,王坤如隻好這麼安慰自個兒。
“無妨”,葉思秋斂了目光,又做回她的鄉下慈母。“既然有緣,就一道來用些飯吧,剛巧做多了些,我與一生二人也吃不下。”如煙黛眉一挑,視線穿過王坤如老邁寬厚的身軀,不着煙火的落在裘服少年身上,彷佛聽到了他心中靈台的哀鳴,一觸即回。“一生,去給二位貴客盛飯!”葉思秋轉身,回後廚端菜去了。
不一時,飯菜上桌,香酥鴨先鹵再熏,複又細細炸過,酥香四溢,皮脆肉嫩;粉蒸肉選了精五花,切成一根筷子薄厚的片,佐以腌料,粘上用各色香料一并炒制的米粉,再墊幾塊南瓜紅薯,上蒸屜一個時辰,豬肉與南瓜紅薯相輔相成,軟糯巴适,入口即化;春野菜是時令的馬蘭頭,不時不食,配上以荔枝柴熏制的臘肉,快火輕炒,煙火油潤與土地清香交錯,當為春日佳品;蒸榆錢就鄉土的多,捋下來大把大把鮮嫩的榆錢,鋪上粉子,借着粉蒸肉的滋味,稍稍蒸制,拌上隴洛之地的油潑辣子,就是鄉間野味,難得珍馐;再挑上兩根帶油邊軟骨的精排,輔以蓮藕玉米海帶,文火慢炖,咕嘟咕嘟,這樣的聲音聽着就很幸福;最後一味東山羊肉,簡單白燒出來,再交給風光去造化,都是家常菜,卻又不是随處可見的“家常”。
張一生倒是不懂,自小吃慣葉思秋做得飯菜,沒覺得有什麼稀奇。況且葉思秋從小時候起就教他文成武德,雜家百藝,他無一所成,獨獨落在一個吃上,借着葉思秋的光,極有心得。食不厭精,脍不厭細。有客在?禮讓三分,如此而已。
同處一席間,還有一位少年,正襟,踞坐,一手執箸,一手端碗。動一箸,銜一物,舉手投足間充斥着優美的韻律,仿佛一處無聲的戲劇。咀嚼時默不作聲,唇不露齒,也沒有不知趣的飯粒會順着嘴邊落下來,俨然是自小将這種禮儀刻到了骨子裡。
俄而,席畢,一頓飯吃得四下無言,各種酸甜苦辣,人生百味,隻有自家曉得。葉思秋停箸,放下碗,撇了眼張一生,他立刻極有眼色的也随之放下。而後美目一笑:“去為客人打些水來,供他們洗漱。”張一生唯唯,掀了簾子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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