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心不是風波惡,另有人間行路難。
兩舟翻了。
說什麼願效江水去、不立功名不複還。輕舟未過武陵郡的水面,遇上這一場大風惡浪,劉裕的肺管裡灌滿了洞庭湖波。
再睜眼,已是湖邊沙洲。
慘霧如織,小舟擱淺在泥灘上;環顧左右,湖水依舊翻滾如沸。
那三十名北府同袍,卻都不見了蹤影。劉裕摸摸腰間的駒影寶刀,見短刀仍在,稍稍放下心來。
月下灘前,身後十步遠近,靜靜跪着個素衣女子。女子體态含嬌,手握一隻犀牛角,見劉裕醒了,嫣然巧笑一聲,眼中有秋波流淌。
“劉郎,自江陵跋山涉水,風塵勞苦。”
“你如何認得我?”
劉裕抹一把臉上泥污,提刀起身。
素衣女仍跪在沙灘上,俯身叩首,道:
“家父知道郎君從長江下船,帶兵離軍,今夜經過洞庭。我父親算到郎君有難,特讓我姐妹十人,在這武陵湖口恭迎已久。”
“令尊高姓大名?”劉裕手握駒影刀環,心裡隻懷疑這女子是個鬼物,“為何不近前說話?”
那女子蹙了蛾眉,解語花一般,仿佛能讀人心事。女子道:
“郎君切莫見怪,你看我身旁——月影婆娑,我不是什麼興波作浪、害人性命的鬼物;郎君麾下壯士,也早已被我姐妹們救起了,都在山後的灘塗邊。賤妾姓白,名秋練,與父母、姊妹世居于雲夢澤裡……郎君手中寶刀,篆刻有羌巫的符箓,神兵利器在前,我不敢近身;剛才隻是弄一陣水流,卷郎君上岸而已。”
劉裕手不離刀,仍追問道:
“昔日雲夢大澤之間,有巫山神女——迷得那楚襄王求而不得。我聽聞這神女,千年前斬殺湖裡惡龍,為潇湘子弟耕雲播雨,造福一方。姑娘到底何人?”
“萬物有靈,不敢稱仙。賤妾乃是洞庭湖中白鳍豚,哪能與神女相提并論?白氏水族,阖家仰仗這好山好水的鐘靈毓秀,有幸百年成了人身。百年間,雖無神女之力,也盡心為商旅引航、護持這武陵一境的漁夫樵子——隻想積德修道。山有五嶽,水有四渎,這天下的江河湖海,不分黃河、長江、淮水、濟水,總歸是一源;我父親推知郎君要過洞庭,因此命我衆人在此解難。”
劉裕一手捉刀,一手拇指食指相扣,行了個一氣三清的道家單手禮。劉裕道:
“多謝仙子垂援。請問這洞庭水中波開浪裂一般,到底是何物做怪?我生平不曾南下,與令尊更是素不相識,他又如何推算到我劉某經過洞庭?”
“我道行淺薄,是家父囚于洞庭水下,日夜推演先天八卦。隻聽父親說:‘再世金刀,三興炎漢’,郎君身負天下氣運,數日間渡湖過武陵,教我姐妹千萬小心恭迎,助郎君脫卻黃鲶之災。劉郎,你可聽說年前會稽郡的奇事嗎?”
劉裕捋不清千頭萬緒,隻道:
“你說的可是會稽郡中的錢塘江?”
“正是。”
“一年前三春時節,驚蟄日,錢塘江上大風大雨。風雨七日不停,錢塘洪水漫灌,淹沒會稽郡内十四座城郭。大雨下到二月初二,天上蒼龍七宿,白日現于城東;紫電青雷,裹挾風雨而落。江中有一蛟,破水升天,突遭天雷擊中;化龍不成,朝建康都城方向不翼而飛。”
“自錢塘江走蛟之後,江神伍子胥大怒,日夜鞭笞看管惡蛟不力的蝦兵蟹将。數不清多少蝦蟹魚蟲,因得罪江神,逃去了他鄉他水躲避懲處——現今洞庭湖裡,鸠占鵲巢的,就是一條錢塘遷來的大鲶。”
白秋練揮揮素袖,手中的犀角迎風而燃。起身走近湖水邊,犀火染白了十丈黑夜。劉裕轉頭去看,燭照明查,百尺湖水熒熒見底,水底盡是行人屍骨,冤立于湖心而不漂。
“這大鲶來了洞庭,殺生害命,取盡行人血肉飽腹。我父親鬥不過它,反被他囚于水底、霸了湖宮。剛才郎君渡湖,那陣滔天風浪,就是它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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