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教授伸手在唇邊一豎,“如果你看到美,就宣揚它;如果你看到惡,就避開它;如果你手中握劍,那劍應斬惡;如果你要替人指引方向,記得永遠指向東方,因為那是太陽升起的地方。”一片白光漸漸淹沒了代教授——秦青醒來後,已經是周末了。她正好想借着這兩天去學校資料室找點東西,這次她找的不算保密資料,但實習生還是不知道,還是那個保管鑰匙的人替她找的。“你們這些學生啊,怎麼總找些稀奇古怪的東西?”理由是現成的,“因為我們新開了個課叫《杉譽曆史》,所以就想看看那個時代的教授們,如果有照片的話。”“那時都是合照多,單人照少。”那個啊了聲,“正好,這裡有98年重印的,有資料記檔的都在這裡了!”說着就遞給她厚厚的四五本16開的精裝書,“都給你吧,這是98年香港回歸時做的,說是想吸引香港留學生……”秦青抱着這些大部頭找了張桌子,找出最早一本開始翻,然後竟然在先人與今人“你這是打算學德語?夠用功啊。”司雨寒見秦青這幾天出來進去都帶着個小本本記滿單詞,頭都不擡的拿手機查單詞查意思,絞盡腦汁的翻譯,還問她這裡這麼翻意思對不對,把司雨寒也問得頭大。秦青内牛滿面……她也不想啊,代教授學富五車,故事後面跟着就是分析,勾引得她不要不要的,就是裡面有大段大段的德文。她倒是能問施教授,可她連單詞都不會讀,難道一個一個給施教授拼?那也不能把人家老教授當在線翻譯使啊。思來想去,靠人不如靠已,還是她自己弄懂,再結合前後文猜上一猜,大概能明白個八九不離十。再有不懂的問題集中一下再去問施教授,這也像個學習的樣子。所以她現在就跟德文死磕了。什麼?你說《徐家屯民俗初考》有一千三百多篇?風太大她聽不清!再走過那幢面目全非的小樓時,已經有工人在施工了。秦青過去問,怕學校是看這樓實在太破終于打算拆了,幸好工人說這是在修複,門、窗、牆,還有屋裡,全都要修。窗戶上釘的木闆已經拆掉了,露出斑駁不堪的内裡。白色的窗框支離破碎,漆也掉光了,玻璃也全都被敲的粉碎。站在外面看那些窗戶,就像老人幹涸的眼眶。秦青唏噓一陣就離開了,走出不遠就看到施教授站在遠處望向這邊,他的心情也很複雜吧。再看到這幢樓被打開,施無為是恐懼的。他到現在都還清楚的記得,最後見到代先生的那天。那天,他坐在台上,坐在人群中,他沒有勇氣離開人群,走到代先生身邊去。代先生瘦了很多,身形佝偻,身上穿着寬大的不合身的舊衣服,他拖着手铐和腳鐐,緩緩挪上去,鐵鎖拖在地上的聲音像刀子一樣刮在施無為的心上。他站在那裡,就像上課時一樣。他站在前面,學生們坐在下面。今天他也站着,聽他的學生宣判他的罪狀。代玉書出身貧農,本應是偉大的無産階級的一員,但他在幼年時就脫離了無産階級,投入了資本主義的懷抱!他受到資本主義的資助,前往資本主義國家學習他們的主義!成為他們堅定的支持者!在他回國後,傳播資本主義的毒!污染廣大的無産階級接班人!罪大惡極!罪證确鑿!是人民的敵人!幸好!有我們的戰友看穿了他的險惡面目!向我們的組織揭發了他的醜惡罪行!他從頭到腳都是資本主義的流毒!罪人代老狗!你認不認罪?代先生似乎有些茫然,有些不解。他思考了很長時間的措辭,平靜緩慢的說:“我離家時虛歲十歲,周歲不過八歲而已。但我是家裡最大的男孩,家裡孩子多,我想讓父母減輕負擔就離開了。我打定主意,哪怕餓死也不回去,因為隻要我少吃一口,我的父母兄弟就能多吃一口。”“我流浪了三年。那個年代風雨飄搖,沒多少人家肯請人,因為自己家都吃不飽。我找不到工,隻能做乞丐。”代先生仿佛又回到了課堂,他上課時大家都不會走神。教室裡非常、非常安靜,隻有代先生的聲音在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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