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夫人此言不矯飾、懂變易,是極有見地的,謝道韫笑道:“若那五兵尚書陸始有三叔母的識見,陳子重就不至于登陸氏之門還要請我四叔父和郗參軍相助了。”
謝夫人道:“我隻是相信阿遏和你的眼光,尤其是你,你是我謝氏的才女,謝家芝蘭玉樹,阿遏是玉樹、你是芝蘭,你已經把門閥子弟視之蔑如了,唯獨賞識陳操之,叔母相信你不會看錯,陳操之終非池中物,當今之世并不安樂太平,陳操之更有脫穎而出的機會——元子,你說我說得可對?”
謝道韫道:“三叔母女中英傑,連三叔父都敬佩有加,自然說得對,隻是我賞識陳操之并不一定就是喜歡他——”
“你呀就是嘴硬!”謝夫人劉澹笑着搖頭:“元子,我可是看着你長大的,你雖然心思深邃,不過我好歹也能猜個六、七分,你是因為陸氏女郎在先是吧,在先怕什麼,又沒成親,不可以争取嗎?生年不滿百,喜歡就要争,莫後悔終生,争赢陸氏女郎沒人敢笑話你,陸氏門第不在我謝氏之下哦,赢了陸氏也很有面子的。”
“生年不滿百,喜歡就要争”,三叔母這驚世駭俗的言語連謝道韫都吃驚,這時聽到廳中郗超、陳操之等人告辭的聲音,四叔父親自送他們出去,熱鬧的大廳很快一片沉寂——
謝道韫低着頭想了想,擡起眼望着關愛她的三叔母,搖頭道:“三叔母,我真的隻是賞識陳操之,并不是喜歡他。”
謝夫人劉澹歎氣道:“阿元,你太孤傲了!其實男子之間是賞識,而女子賞識男子,不就是喜歡嗎?”
第十章妖道
隆和元年二月十六,大司馬桓溫之子桓濟桓仲道與會稽王司馬昱之女新安郡主司馬道福舉行婚禮,桓溫是門閥掌權者,司馬昱是皇族執政者,兩家聯姻關系微妙,前一日司馬昱還在朝堂上支持散騎常侍蒹著作郎孫綽反對桓溫遷都之議,今日笑容滿面周旋于賀客之間,與作為男方長輩參加婚禮的桓溫四弟桓秘談笑風生。
桓秘,字穆子,少有才氣,不倫于俗,但不知為何,一向與長兄桓溫不睦,或許桓溫是為了磨砺桓秘,長期抑而不用,直到桓秘三十歲時才出任宣城内史兼輔國将軍,梁州刺史司馬勳據蜀而叛,桓秘讨伐司馬勳立下軍功,擢升散騎常侍,旋任中領軍——
這中領軍乃是三品高官,統領宮禁内外衛兵,位在五兵尚書之上,門閥執政,這中領軍是必争之位,永嘉南渡近五十年來,擔任過中領軍這一要職的隻有六個人,這六人當中有三人出自琅琊王氏、兩人出自穎川庾氏,還有就是現任中領軍的龍亢桓氏的桓秘,可以說哪個家族子弟擔任中領軍,那麼這個家族就是當政的門閥。
陳操之與從兄陳尚上午辰時就來到司徒府,司徒府江左名流顯貴雲集,既有“盛德絕倫郗嘉賓”,又有“江東獨步王文度”,王文度便是王坦之,揚州刺史王述之子,乃太原王氏的傑出子弟,弱冠與郗超齊名,現任司徒府從事中郎,陳操之以前雖未見過王坦之,卻對王述、王坦之父子印象深刻,《世說新語》裡對王述、王坦之父子有精彩的記載,王述性急,吃雞蛋時用筷子戳,沒戳中,就大怒,把雞蛋朝地上一丢,雞蛋滾來滾去,王述瞧着生氣,就用腳踩,雞蛋圓溜溜滾動不好踩,王述更怒了,拾起雞子猛咬,然後吐掉——
前世陳操之看到這則“忿狷”,狂笑不止,但這個王述并非亂發脾氣的人,其性情率真,直言不諱,當初王導位高權重,朝堂議事時,總是聽到一片贊揚稱頌之聲,王述卻道:“人非堯舜,何得每事盡善!”與衆阿附之聲大悖,王導聞王述之言,謙遜而謝之;桓溫權傾朝野,隻有王述敢犯顔直語,桓溫亦敬畏之——
王述耿直,王坦之持重,有一則故事可論王述、王坦之父子二人高下,王述升尚書令,事行便拜,王坦之說理應謙讓,王述問:“你認為我才不堪此任?”王坦之說:“哪裡會不堪,但謙讓是美德,恐不可缺。”王述慨然道:“既然我足堪此任,何為虛言謙讓?”又給兒子王坦之下定論說:“人言汝勝過,定不如我。”
因桓溫議遷都之事,王述被司馬昱從揚州緊急召回建康,所以王述也來參加了這次盛大的婚禮,與德高望重的尚書仆射王彪之一起作為婚禮的贊者。
郗超領着陳操之先拜會王坦之,王坦之應桓溫之辟,将入西府為長史,這真是很有趣的現象,似乎門閥子弟不入桓溫軍府曆練一番就不具備做州郡長吏的資格,桓溫也很喜歡招攬那些名門高士入他軍府,至于能不能為他所用,卻在其次,如謝安、王坦之,後來都是桓溫在朝中的主要對手——
王坦之為人端謹,敦儒教,好刑名之學,著有《廢莊論》,建康名流敬服支道林,王坦之獨非議之,認為林公詭辯,支道林辯才是遠勝王坦之的,反擊說:“戴油膩冠,穿布單衣,挾《左傳》跟在鄭康成車後,問是何物塵垢囊?”這是譏諷王坦之學儒而無創見。
陳操之對王坦之的深刻印象不在于他敢于鄙棄玄學清談,而是源于另一則故事——
王述敢恨亦敢愛,三十得子,兒子王坦之又聰慧過人,王述甚是寵愛,常抱坦之于膝上,王坦之長大成人都入朝為官了,王述還常常抱王坦之于膝上說話,有一次王坦之回來坐在父親膝上說桓溫想與他們太原王氏聯姻,讓其兒子桓歆娶王坦之的女兒,王述一聽就怒了,把坐于膝上的王坦之一把推到地上摔一跤,還大罵癡兒,堅決不允——
現在陳操之親眼見到這個年過三十還要坐在老父膝上的王坦之,若不是陳操之修養好、穩得住,真要笑出聲來。
王坦之寡言少語,見到陳操之,含笑道:“江左衛玠,名不虛傳。”即引陳操之去見其父王述。
王述看着風姿卓秀的陳操之,淡淡道:“看來陳公子是不能做我揚州文學掾了,可惜!”
郗超笑道:“做個尋章摘句的文學掾豈不辜負了子重之才。”
王述說了四個字:“拭目以待。”
陳操之也未多言,他知道王述對他有了芥蒂,不過既然王述之子王坦之也要入西府,那他陳操之效力于桓溫又有何不可,相對于建康中的門閥顯貴,還是桓溫更能不拘一格擢拔人才!
經郗超引見,陳操之又分别拜會了尚書仆射王彪之和中領軍桓秘,雖隻寥寒暄數語,但言詞清朗,氣質溫雅,王彪之與桓秘都對陳操之觀感頗佳,無論哪個時代,俊美的外表、優雅的氣質、清朗的語言都是交際的利器,更何況東晉這個最重容止風儀的時代!
當然,陳操之也看到了左民尚書陸納,陸納是與全禮全常侍一道進來的,身邊還有一個年近五十、方面大耳、神色肅毅的老者,容貌與陸納有四分相似,想必便是陸納之兄五兵尚書陸始了。
陳操之恭立一旁,長揖到地,朗聲道:“見過陸使君、全常侍。”
陸納沒想到在這裡會遇上陳操之,尴尬之色一閃而逝,拱手還禮,未說什麼。
陸納身邊的老者正是陸始,陸始也未想到這便是陳操之,還問陸納:“三弟,此誰家子弟,倒是俊朗不凡?”
陸納擔心二兄脾氣暴躁,當場發作,一時沉吟未答。
全禮全常侍答道:“此子便是我錢唐之秀,有江左衛玠美稱的陳操之陳子重。”
陸始濃眉一抖,眼睛眯起,威煞顯現,他倒沒有想到陳操之還敢當面來見禮,隻是今日乃會稽王嫁女,不好發作,“哼”了一聲,大袖一拂,往大廳而去。
全禮留步,與陳操之叙談了幾句,說道:“司徒府及吏部已準我緻仕還鄉,大約月底就會啟程。”
陳操之道:“《尚書》雲‘大夫七十而緻仕’,全常侍尚未過六十,實在是太可惜了,日後小子不能在京中聆聽前輩教誨,心實怅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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