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第八回講到,賈寶玉在薛姨媽那裡與薛寶钗、林黛玉吃過飯還喝了點酒回到怡紅院後,本就因随同去的奶媽李嬷嬷不停的唠叨不讓他喝酒有些不高興,得知她拿走了原本留給晴雯吃的豆腐皮包子,心裡的不快又添了幾分,又聽丫鬟茜雪說早上泡的楓露茶還被她自顧自的吃了,一下酒意上來,再也控制不住厭煩的情緒,當即摔了茶杯,"便要去回賈母攆他乳母"。
寶玉此舉,一下吓住了正在裝睡的襲人,趕忙起來為李嬷嬷求情。不僅向聞訊趕來了解情況的鴛鴦撒謊,将寶玉怒摔茶杯說是"我才倒茶來,被雪滑倒了,失手砸了鐘子"。還"安慰"寶玉說了一番違心的話語:
"你立意要攆他也好,我們都願意出去,不如趁勢連我們一齊攆了,我們也好,你也不愁沒有的好的來伏侍你。"
原本喜歡在女孩面前"做小服低"的寶玉,聽了襲人這番"都要走"的話語,隻好息了怒火"方無言語,被襲人等挾至炕上",睡覺去了。
襲人何以瞞住鴛鴦為李嬷嬷遮掩,還不惜說出此番違心的話苦苦為李嬷嬷求情,勸賈寶玉不要趕走她?
怡紅院以襲人為首的大小丫鬟不是都不待見李嬷嬷嗎?反感她倚老賣老,還貪小便宜,早上吃了賈寶玉的楓露茶和留給晴雯的豆腐皮包子;下午又在薛姨媽那裡掃寶玉的興,不停唠叨不許喝酒,連薛姨媽與林黛玉都看不下去,直呼她"老貨"。
李嬷嬷這般讨人煩的樣子,正是賈寶玉心目中的"死魚眼睛",賈寶玉對她哪能高興?自然怡紅院的丫頭們對她都不感冒,誰也不願意搭理她。
這次小主人賈寶玉要把她趕走,襲人她們照理應當歡喜才對,"死魚眼睛"走了才清靜,免得聒噪讓人心亂。
可襲人為什麼偏要阻止寶玉大快人心之舉,這一不按常理的出牌究竟啥意思?
原來襲人也是現實所逼,迫于無奈呀,她不得不為這個遭人恨的李嬷嬷求情,強裝笑顔留她下來,主要有三方面的原因:
一則李嬷嬷是她的貴人,她之所以當上怡紅院的首席大丫鬟,多虧當時正是榮國府紅人的李嬷嬷調教"擡舉",才得以掌管怡紅院的日常生活。
若這次賈寶玉在她眼皮子底下攆走李嬷嬷,外人會說她這個首席大丫鬟忘恩負義,對她指指點點,就會被戳脊梁骨。
這口黑鍋,聰明的襲人不想背。
二則襲人還沒坐上寶玉姨娘的位置,不敢得罪李嬷嬷。
此外,雖說如今怡紅院的丫頭們都不待見李嬷嬷,但她對怡紅院的情況了如指掌。畢竟李嬷嬷是賈寶玉的奶媽,可以任意出入怡紅院,憑她"包打聽"能當奶媽的本事,怡紅院的大小事豈能瞞過她?
襲人與寶玉"初試雲雨情"這樣的醜事,李嬷嬷大概也是知道的,隻不過隐而不發,真若她被賈寶玉趕走,依李嬷嬷不依不饒耍無賴的性格,保不定就會全部抖落出來,說出"焦大醉罵"那樣難聽的話。
這讓卑微的襲人情何以堪?名譽受損之下,可能還沒坐上寶玉姨娘的位置,就已待不下去,連怡紅院首席大丫鬟這份工作也會弄丢。
何況李嬷嬷上了年紀,老練成熟,怡紅院一時還離不開她,有她這個主心骨在,年輕的襲人遇上棘手的事還可找李嬷嬷請教。
後來賈寶玉被林黛玉的丫鬟紫鵑"情辭"相試之下連話都說不了時,不就是襲人趕緊去找來李嬷嬷商量拿主意?
可見,那時襲人還不敢得罪李嬷嬷,把她留下來,顯然利大于弊,還可以争得"賢襲人"的名聲,多好!
三則可以避禍。畢竟賈府注重孝道,對奶媽往往高看一眼,一般情況下奶媽不犯大錯還是很體面的,有倚老賣老的資格。若因這次李嬷嬷喝楓露茶吃豆腐皮這樣的小事,就被當兒子的賈寶玉驅走,傳出去,賈府的名聲必然不好,會被認為賈府尊老不過是挂在牆上糊弄人的口号而已。
賈母肯定不願意這樣的事發生讓赫赫賈府受影響,寶玉攆李嬷嬷的責任必然得襲人承擔,說她這個首席大丫鬟管理不當,一味順從寶玉由着他胡鬧,聽之任之,還可能直接定性是襲人挑唆賈寶玉攆走李嬷嬷的。
如李嬷嬷又到賈母那裡訴苦,硬說是"忘了本"的襲人整她,指使怡紅院的人擺布賈寶玉,有意讓賈府背上不重孝道的罵名……
到那時,襲人恐怕百口難辯,就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欲加之罪",就是有心保她的王夫人也不可能保她。
襲人可不敢當這樣的"背鍋俠",這樣大的責任也承擔不了。
所以,聰明的襲人隻能替李嬷嬷遮掩,把李嬷嬷留下來,不過是忍受她年紀大了不平衡之下的一番痛罵,自己不安全的隐患可以降到最低,還能有驚無險地朝着既定目标前進。
由此,面對寶玉一時沖動任性非要攆走奶媽李嬷嬷,襲人隻得苦苦為她求情,畢竟保住了李嬷嬷,才保得住自己,她兩人已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唇齒相依,沒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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