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蘭溪承認自己是魔的那一刻,他并不怎麼驚訝,從一開始打算收養這孩子,他就打算接納他的一切。他是誰有什麼重要的呢,他是人也好,是魔也罷,不還是自己的徒弟麼?
“蘭溪,你是個好孩子,為師一直都相信……你不喜歡修道就不修了,去做你自己喜歡的事……你我師徒緣分就到這吧,師父準許你還俗了……”
交代完一通後事,柳初雲心頭吊着的一口仙氣到此竭盡,他将眼裡最後的餘光固定在老楊身上,再說不出話來。
“道長……”
老楊站在邊上掩面歎息,偏頭不忍再看,眼角的兩行濁淚忽地如雨滴墜落。
他不知怎麼的,就想到自己初來山上的光景,那時柳初雲不介意他來曆不明,仍好心收留。朝塵觀不興炊火,無需夥夫,隻為他特開了先例。
往昔回憶恍如昨日之事,他還未好好酬恩拜謝,就親眼目睹了今日此番慘淡遭遇……世事無常,其中滋味不可言喻。
須臾間,柳初雲肉身消逝,化作一道金光劃過夜空,東方多了一顆白亮的星子。
他用鮮血洗滌着染上污濁的靈魂,犧牲一人而成全衆生,以身證道于天地正義。
道家雲:以有所求而不惜其身,行有不得反求諸己,是為大悟。如今柳初雲大劫已渡,塵緣了卻,應是返回天界歸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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朽月走出殿外的時候,看見橫七豎八躺了一地的夜畜,以及悲傷過度,呆在原地不知挪位的三人。
老楊背着身子暗自擦淚,伊澗尋鼻涕眼淚糊了一臉,跪在柳蘭溪面前痛不欲生且聲淚俱下,柳蘭溪滿身是血,整個人一動不動跟沒了魂似的。朽月大驚,以為柳蘭溪受了重傷要死,忙走過去用手指探了探他的鼻息,發現還能出氣,這才放了心。
伊澗尋一看到朽月,跟見到親人一般,轉身就撲到了她懷裡,心裡憋着的委屈一股腦傾瀉出來。
朽月張着僵硬的雙臂,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更不懂怎樣安慰他,這事她向來沒經驗,也從來做的不好。
她憋了半天憋出了一句話:“你小子少哭一點……本尊的袍子要弄髒了……”
她不說還好,一說伊澗尋就哭得更傷心了,灌得她滿耳朵嗡鳴聲,實在頭疼心煩得很。
等柳蘭溪豁然醒過神時,隻得滿眼羨慕地瞅着他師弟,暗自後悔沒有先下手為強,郁悶了半天。
……
天亮的時候,大部分夜畜也都陸陸續續醒了過來,他們被新控制不久,良知未泯,尚還有變回人的可能性。還有一些入蠱太深的,就算沒被青蛇女殺死,讓太陽照射後也會自動消亡。
那些能夠重新做人的夜畜大體是恢複正常了,不過也隻是正常的瞎子,眼珠子是沒辦法再長回去的。
老楊在後廚給這些人煮了一些面食,等他們吃飽喝足,伊澗尋頂着一雙紅腫的眼睛親自帶領這群‘秃瓢瞎’下山,詢問具體住址後,一一安頓了他們。
柳蘭溪坐在卧房中擎立殷絕劍于胸前,用帕子仔細來回地擦拭泛起幽幽暗紅的劍刃,血污清除後,劍背映照出少年豐神冶逸的面容。
他将劍柄微微轉了一個方向,盯着劍上的倩影道:
“灼靈,你知道為何我師父從來不讓我佩劍麼?”
朽月正在榻上調理内息,昨夜她突破了身體禁制,那股陰炁還未完全消退,在身體的某個角落隐隐有反撲之意。
在專心緻志時,她一般不會搭理外界的聲音,但還是分心做了回應:“多半是柳初雲覺得你不是練武的材料。”
“非也。”柳蘭溪用食指彈了一下劍身,殷絕劍發出了一聲清脆的金玉碰撞之音。
他附耳去聽,把它想象成了一曲柔軟催眠的歌謠,心情平靜道:“因為師父不願看到我手上沾染殺戮,他希望我與世無争地活着,遠離外面的是是非非。”
“既然選擇入世,遠離是非是不可能的。”朽月睜開一隻眼又閉上,道:“你知道枯陽元尊住的地方叫離非閣吧?”
“知道。”
“咳,什麼離非閣呀,他雖隐居天外,不問世事,殊不知他那處向來是非不斷,離非閣的門檻都被踏矮了一截。你說,這世上哪有什麼離非之地?”
柳蘭溪啞然失笑:“那是因為灼靈把這些年惹上的麻煩都撂給他了,有你在,他怎麼閑得下來?”
這可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朽月語塞當場,本來還想好好開導這小子,讓他别沉溺在失去師父的悲痛中,哪想反被其揭了短去。
她索性不幹正事了,向前雙指一彎,柳蘭溪手裡的殷絕劍極為聽話地落到她手中。
“這不是重點,别打岔!你再打岔本尊不說了。”朽月把殷絕劍拿在手中旋舞,悠然地扭出了幾個别出心裁的劍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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