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名黑衣人縱身消失在林中,暮青反倒愣了,沒想到他這麼容易便答應了。
步惜歡走來棺木前,目光落在棺中,暮青這才發現開棺後他一直沒有近棺。火把照着男子的臉,那容顔分明如落珠輝,眸底卻似有幽暗低潛。
暮青見了,眼底有疑惑神色。開棺,驗骨,柳妃若是他所愛,他定不會如此輕易便答應,半點痛苦掙紮的神色都沒有。可若不是,為何此時才近棺,又露出這副神色?
“你可以不看。”她道。
她的聲音似驚醒了男子,他明顯一怔,擡眸時神色清明了幾分,随即淺淡一笑,當真轉身走開,負手立于林邊,遠望山色,不再看棺中情形了。
那兩名黑衣人來去頗快,此處陵園離行宮近,兩人定是去行宮中偷了口鍋出來,背後還背着兩大捆柴禾。那鍋放在地上,鍋口有兩人粗,深如大缸,上頭有個木蓋子,打開一看,裡面已經盛了大半鍋水。
生火,架鍋,燒水,兩名黑衣人做得麻利,但做完這些事,剩下的他們就幫不上忙了。
暮青也不用他們幫忙,自己走去棺邊,将朝冠除下,陪葬品都拿了出來,但朝服很難脫下,因為柳妃的屍身已高度腐敗,有些地方已經開始自溶,她一拿,屍身的手腳便軟塌塌地掉了下來。
夜涼如水,少年捧着一隻女屍的手臂往鍋邊走,那素香緯錦的衣袂月色裡渡開幾枝蘭,身後一望清冷卓絕,身前一瞧詭氣森森。
鍋雖深,但一具屍體無法一次煮完,暮青隻得分批來,頭顱、雙手、雙腳……她在棺木與鍋之間來來去去,數道目光随着她來來去去。夏夜風吹,林深飒飒,火把舉着,驅不散背後涼意。
風吹來,有點冷。
當暮青忙完第一批,她将木蓋蓋上,坐在了鍋邊空地上。
步惜歡走過來,坐在了她旁邊。
暮青往旁邊挪了挪,離男子遠了些。此舉雖是嫌棄,卻也是習慣使然。驗屍時,尤其是高度腐敗的屍身,她會習慣離人遠一些,因為少有人能聞得慣這味道。以前就連同事都會在這種時候離她們法醫部門的人遠一些,久而久之,她習慣了自動遠離。
少年抱膝坐着,目光望着遠處林子,男子轉頭瞧着她,眸底有些淺淺笑意。她以為他看不出來?她雖離他遠了些,但故意擇了下風向。
到底是女子,還是在意身上有那枯骨爛腸的味兒的。
“既如此,何必走這條路?”男子定望着她,懶懶問。
暮青回過頭來,過了會兒才明白男子在說什麼,她面色頓時有些冷,沉默了一會兒才道:“陛下聽過一句話嗎?凡獄事莫重于大辟,大辟莫重于初情,初情莫重于檢驗。蓋死生出入之權輿,幽枉屈伸之機括,于是乎決。”
此話乃南宋著名的法醫學家宋慈之言,暮青一直奉為良言,每當驗屍,想起此言,從不敢允許自己輕忽大意。
“仵作雖賤役,但一案之曲直,死者之冤屈,嫌犯之生死,莫不在仵作手中。陛下可以嗤之以鼻,說一案之曲直自有衙署斷,嫌犯之生死自有刑曹定,何時輪得到一介仵作?可每發了案子,遇見屍身,衙役公差莫不離得遠遠的,視屍氣為晦,視驗屍為賤,拿什麼來指望他們斷案緝兇?拿錯了一個兇手,便是兩樁冤案。陛下可以瞧不上這區區兩樁冤案,幾樁冤案于陛下的天下江山比渺若微塵,可于死者、于那被冤為兇手的人來說便是性命生死,天下江山也比不得!”
夜深沉,少年清音比山風,字字铿锵,一口鍋前論天下江山。身旁男子望着她,一個轉頭的姿勢,卻不知何時坐直了身子,褪了眸中慵懶,換瀚海般深沉。
“人生在世,總有理想,販夫走卒,帝王将相。就像每個帝王都希望能成為明君一樣,我隻願我能不負一生所學,求一世天下無冤。”暮青望着山林遠處,她知道,她這一生所求大抵隻能是豪言了。身在封建王朝,女子不能為官,即便為官,總有些想一開口便翻覆公理的貴人大佬,公理?難!
身旁久無聲音,卻總有一道目光定凝着她,深沉,懾人,探究,審視。
半晌,聽那人問:“你覺得,朕有一日也能成明君?”
暮青回過頭來,目光有些怔,語氣有些不解,“陛下本來就是明君。”
就像今晚,他本可以帶她去刺史府,卻帶她來驗柳妃的屍。一個能先臣子後君王的人,是深谙禦下之道的聰明人。再加上之前她所看到的,開明,識人善用,胸有乾坤――雖不知他為何以昏君之相示人,但他本是明君。
男子忽然一怔住,山風摧着那華袖,震動莫名。那眸底,刹那間褪了深沉,褪了懾人,褪了探究,亦褪了審視,不見慵懶,不見春意,隻見星辰漫了眸,溫柔遮了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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