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城外呼嘯的風雪中,一扇朱紅色的小門悄悄敞開,大紅的披風被揚起了下擺,純白的駿馬__兩聲便停在了門前,飄落的白色雪花落在烏黑的發髻上,瞬間融化不見了蹤迹,修長素白的手指扣緊馬缰,薄紅的唇瓣在毛茸茸的鬥笠邊緣緊緊抿起。
在一騎當先的人身後不遠處,一個身着灰色大氅的身影策馬朝前,壓低了聲音稟報道。
“内君,已經都安排好了。”
當先的白馬打了個響鼻,馬蹄有些不安的在白雪上踩踏,馬上的人低應了一聲,修長的手指被冰雪襯托白的幾乎透明,與他烏鴉鴉的長發和猩紅的鬥篷相比,鮮豔的色彩幾乎要刺痛人的眼目。
“我們走,駕!”
馬蹄的聲音擊打着微濕的土地,揚起帶着血腥氣味的土沬,白馬後跟着的是衆多馱着箱子的黑衣人,如同一道閃電般掠過枯黃的幹草,沉重的聲響由遠及近逼近了喊殺聲震天的紅河谷,狂風卷着雪粒撲打在衆人臉上,隻覺冰冷刺骨。
抵達紅河谷外圍時,已然見到一路全是七倒八歪的屍體,其中有一個兵士手中即使已然死去,還緊緊握着一把鮮紅的小旗,江洛玉使力勒住馬缰,定定瞧了那個兵士一眼,便擡手拔出長劍看向不遠處狹長的谷口中,兩方交戰十分膠着的情形。
長劍染血從一個撲過來的敵軍身上劃過,江洛玉眸光森冷掠過面前情形,并未策馬湊上前去,而是突地側了馬頭朝夾着紅河谷兩邊的山脈上行去,等行到山腳下的青石台階時,一隻尾羽帶翠的郦鳥從天上撲擊而下——這是在他入了慕容府後,慕容昊送給他馴養好幾年的幼鳥,一直用來為江洛玉傳信。
瞧見那雪白的郦鳥俯沖而來,江洛玉擡手呼哨了一聲,那隻郦鳥仿佛陡然找到了方向,呼啦啦的拍着翅膀落在了江洛玉胳膊上的輕甲上,伸出鮮紅的爪子任主人取下信筒中的錦帛,展開去看那密密麻麻的小字。
“洛白自己脫不開身,但已經派人朝着這邊趕來,你帶着人和甲胄前去接應他們。”
掃視過其上的消息,江洛玉呼出一口白氣,明顯神情松了幾分,回首看向正等吩咐的眠星和其後的衆多黑衣人,低聲吩咐道。
眠星聽到這話,陡然變了臉色,立刻搖了搖頭不肯離去:“内君,您身子不同尋常絕不能這麼行事,若是屬下帶着這些死士走了……”
“給我留下幾個死士便盡夠了,我知曉這樣的身子進去就是拖累,絕不會隻憑自己就進紅河谷内混戰,你放心罷。隻要你能和前來的大泷軍士見面,又很快安排好我吩咐的一切,立刻回來找我。”
看着他擔憂的模樣,江洛玉眸光柔和些許,面容卻沒有絲毫波動,擡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擡起胳膊卻穿上了重甲,再度上了馬雙腿一夾,就帶着幾個緊随着他的黑衣人朝着上山的青石闆路上行去,聲音回響在空蕩蕩的山坳中。
“我們走!”
眠星望着他的背影,不由咬了晈牙,強自壓抑住自己心底的擔憂,也回身上馬帶着剩下的
黑衣人調轉馬頭,再度朝着谷口的方向策馬而去,馬蹄陣陣砸在暗紅色的泥土中,掀起一陣又一陣狂風,又很快被片片白雪完全掩埋。
黛青色的山體很快被茫茫的白雪掩蓋,其下的鮮紅和破碎的肢體觸目驚心,身着猩紅披風的人抽出雙劍,目光淡冷的從這條血路上走過,目光在腳邊那被砍斷的弓箭上頓了頓,修長的手指愈發攥緊了。
看來那人對這樣的安排,也不是完全沒有防備之心……進谷之前就已然剿滅了兩邊山崖上的埋伏的弓箭手,不然若是大軍一進山坳中,定然會遭受更大的伏擊,不過也不知現下谷内的情形如何了……
這麼想着的時候,他微微眯起眼睛,握緊了身側的雙劍,一步步朝着山崖邊走去,擡手砍殺了一個支撐着要逃走的殘兵,朝着山崖下凝目望去。
觸目所見的一切都被飄舞的白雪模糊,破碎的肢體高高飛起,連綿不絕的喊殺聲與刀劍入肉聲響,跟着從下方瞬間撲面而來,帶着散不去的濃郁血氣,狂風揚起那猩紅的披風,仿若天地間隻剩下這一片鮮豔。
回手将雙劍插回劍鞘中,那雙烏玉般的眸子微微一動,落在了山谷正中央處着銀甲的人身上,在看到那人玄色衣擺上銀色的花紋幾乎被血染成暗紅色,雖因武功高超此時并沒有生命危險,小臂上卻也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時,他不禁暗中抿了抿唇,面容愈發冷峻下來。
一旁的黑衣人快步走到他身邊,低聲稟報道:“主上,已準備好了。”
自奉命進了這紅河谷,先是派人殺死了兩邊陡崖上埋伏的弓箭手,又帶領着大部分步兵進了谷内,卻發現谷内所有的軍隊數量與所報根本不同,更是自己麾下軍士足足三倍之多,慕容昊就已然覺得自己是中了計,不自覺回想起清晨身處城守府内,蕭雨的手指滑過地圖上紅河谷時,那若有所思又帶着些嘲諷的眼神,和那個人站在蕭雨身邊,第一次露出驚慌神色的模樣,被殺意浸染成深棕色的眸子暗了暗,卻愈發握緊了右手的長槍。
毫不停歇的鏖戰了近兩個時辰,即使他的内勁如何深厚武藝如何高強,也不免覺得有些許疲憊浮現上來,目光從面前殺死的幾個匈奴将軍和唯一一個匈奴王子屍體上移開,在打鬥中匆匆掃視了一下周圍的軍士,有些心驚的發現這幾個人的死并未阻止匈奴剩餘兵士的進攻,反而讓他們更拼力與剩下的大金将士戰鬥,甚至不惜自己死也要多拖幾個人。
這樣的兇悍不畏死,早就超過了一般的兵士。
這樣看來,這一切更像是是早就約定好的一般,就算那些匈奴士兵主帥會在此時被殺,所有的匈奴士兵卻仍然不會退卻,而是會拼了命了剿滅大金的軍隊,更有許多穿着兵士衣服卻訓練有素的死士混雜其中,所有的死士兵刃上都猝了劇毒,若不是他戴久了萬毒石幾乎百毒不侵,方才就在那個死士的匕首劃過小臂時,怎麼也都該倒下了。
這麼狠毒周全的計策,卻不像是蕭雨一個人陷害他敢設計出來的,而更像是那位已經叛逃烏雅氏家主的主意……
手中的長槍又将身前意圖偷襲的人殺死在裸露的山石上,那張俊美白皙的面容早就沾染了暗紅的血漬,左手再度揚起了護身的短劍,剛送進了另一人的心口處,雄渾沉重的鼓聲卻在此刻驟然響起,仿佛與胸腔之内的心一同蓦然鼓動——
這聲音是?
一直暗中跟随在他身邊的副将已然渾身浴血,聽到這個聲音之後頓時神色一亮,也不顧剛中了一箭仍在不斷流血的小腿,便吃力挪到了慕容昊身邊,有些激動的低聲道:“将軍,是行軍鼓的聲音!這鼓點是……即将有援兵到來!”
玄衣銀甲的人聞言沒有回答,而是緩緩轉過頭來,朝着鼓聲傳來的方向看去。
漫天灑下片片絮狀的雪花,幾乎遮蔽了他的目光,可當寒風翻卷展開那被鼓聲揚起,帶着宸華花的猩紅披風,慕容昊的眸子瞬間縮成了一個點,不敢置信的定定看着那個身影,幾乎忘記了自己身邊還有着衆多敵人在虎視眈眈。
“……宸華?”
江洛玉站定在那足有一人高的行軍鼓前,雙手握緊鼓槌咚咚敲響了大鼓,又按照軍中的習慣敲出了援軍前來的鼓點,他沒有再度朝山下看那人聽到鼓聲認出他之後的反應,心底卻泛起一圈又一圈歡喜和苦澀。
昭敏,現下這樣的身子不能輕易前去拖累你,但我此時既然已至此處,便定然要讓你知曉,我與你一般無二的心思--
若不能與你同生,便甘願和你共死。
行軍發出的咚咚鼓響回蕩在這片天地中,那一抹紅色迎着風雪乍然綻放,如同一朵傲然盛放的紅梅,本來有些萎靡了精神的大金軍士聽到這樣的鼓聲,漸漸打起精神反擊匈奴軍隊,沒過片刻果真谷外的方向隐約傳來的另一波喊殺聲,證明的确是有援軍前來接應他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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