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效唔了一聲,任由林婉伸箸布菜,不問,也不點頭。林婉又柔聲道:&ldo;說昨夜落水,一宿沒換衣裳便睡了,榻上濕漉漉的一片,前些日子的傷還未痊,添了點風寒,臣妻吩咐人煎好藥給他服下,過幾天便能好。&rdo;李效道:&ldo;那蠢貨,不需理會他,死活随他去就是。&rdo;林婉笑了笑,李效伸箸,挾着塊魚肉,卻不食,怔怔出神。早先才下了秋獵的命令,三日後起行,許淩雲早不病,晚不病,盡挑好時辰添亂,李效不禁又窩了滿肚子火。是時又聽林婉低聲道:&ldo;今日臣妻朝養心殿去,回來時見禦林軍在習演圍獵兵陣,莫不是陛下要秋獵了?&rdo;李效冷冷道:&ldo;消息這麼快便傳進宮裡來了?林閣老讓你說甚麼,一次說清楚,免得吞吞吐吐的。&rdo;那話說得極重,林婉登時嬌容失色,吓得半天不敢接話。林婉不敢動筷,席間唯李效咀嚼聲,吃飽後李效漱了口,也不理會林婉,換了身武袍便朝角房裡去。許淩雲裹着被子在榻上睡覺,太監清了清嗓子正要唱句皇上駕到,瞬間挨了一巴掌,被打翻在地。随行跟的人各個眼神現出恐懼神色,察覺到今日帝君心情極其不好。李效一臉冷漠,負手走進房内,指了指門外,跟的人自覺在房外等候,不敢再進一步。李效如一頭散發着怒氣的獅子,揭開房簾,早間煎的藥味還未散,許淩雲躺在床上安靜睡覺。李效看了一眼,随手揭開被子,許淩雲赤着上身,隻穿一條薄薄的襯褲,迷迷糊糊地醒了,駭得不輕,忙翻身下榻。&ldo;臣……參見陛下。&rdo;許淩雲喘息着道。許淩雲練武十餘載,身上少年肌肉竟比李效還要漂亮,背脊上,腹肌上滿滿的都是結痂的鞭痕,風熱甫退,臉頰還帶着一陣暈紅。&ldo;回去躺着。&rdo;李效目不轉睛地看着許淩雲,二人目光一觸,許淩雲自覺地轉開視線,然驚鴻一瞥時,李效卻從許淩雲眼神中感覺到了點懊悔。&ldo;何事懊惱?&rdo;李效氣消了些,随口吩咐道。許淩雲爬上床,眼睛卻緊随着李效,答:&ldo;病了沒去伺候。&rdo;&ldo;躺着就是。&rdo;李效說。李效從小時起,臉上便帶着一道胎記,俊顔破相令他倍覺恥辱,也對旁人的一舉一動更為敏感,二十年來,這皇帝習慣了警惕身邊人的一舉一動,保持着野獸的原始本能,無時無刻不在揣摩哪些人誠心尊重,哪些人表面恭謹而心内怠慢,哪些人在乎他,哪些人在暗自嘲笑他。經這種本能的層層篩選,他已習慣從旁人的眼神中敏銳地把握出對方的心意,而二十餘年中,對他的側臉,他的威嚴從不在意,真心願意與他交談相處的人,唯有四個:太後、扶峰、唐思、許淩雲。太後與扶峰是看着他長大的長輩,唐思有時仍帶着幾分畏懼,獨獨許淩雲神态自然而然,便似認識了兩輩子的親人。除此之外,就連夜間共枕的林婉,偶爾目光相觸時,李效都能感覺到,她并不喜歡他,她在宮内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拼了勁地想讨他的好,投他的喜好,私底下又抱着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這讓李效不想與她多相處,且那種被人時刻懇求着的目光,令他十分惱火。李效走到桌邊,見桌上置一藥碗,一墨硯,一紙,一書。那書正是平素許淩雲捧着來講的虞通略,字裡行間寫滿蠅頭小字,紅色的乃是大學士扶峰筆迹,李效想起多年前正是扶峰編纂此書,又見側邊留白處,黑字看不出筆法。&ldo;黑字是你批的?&rdo;李效道。許淩雲強打精神,答:&ldo;是。&rdo;李效:&ldo;不似當朝風骨。&rdo;許淩雲咳了幾聲,答:&ldo;扶峰先生尋來的帖子,是統曆年間草書名家,張孞的字。&rdo;李效:&ldo;未曾聽過。&rdo;許淩雲道:&ldo;他是西川武林世家執掌,鷹奴張慕之父,昔年延和殿上那副&lso;盛世天下,錦繡河山&rso;便是大書法家張孞所書。&rdo;李效若有所思,緩緩點頭:&ldo;現已換了哪幅?孤倒不曾留意。&rdo;許淩雲道:&ldo;現換上了張慕的字:&lso;金戈鐵馬,永鎮山川&rso;。&rdo;李效翻過一頁,問:&ldo;張慕家世這般有來曆?&rdo;許淩雲又咳了數聲,勉強道:&ldo;張慕是……當年張孞之子,張家乃是武尊世門,虞國初,太祖一統十五州,雖已境内安泰,然北面匈奴虎視眈眈,随時将入關,進中原掠奪。京城連年征戰,一片破敗,未曾修繕,太祖便将年幼的成祖托付予舊友張孞家中,那時張慕十五歲,成祖四歲……未料夤夜起火……&rdo;李效道:&ldo;不必說了,孤自己看,沒興緻聽你這痨病鬼講書。&rdo;許淩雲又咳個不停,邊咳邊笑。&ldo;在……咳咳,在後頭,陛下多半一時翻不到那處……&rdo;李效道:&ldo;孤順着朝下看便是,看到哪是哪,你睡你的,三日後養好病,随孤去秋獵。&rdo;&ldo;當真?&rdo;許淩雲差點又要下床來。李效道:&ldo;放肆,君無戲言,問的什麼話?平日真是太寵着你了!&rdo;許淩雲這才不吭聲了。李效翻過一頁書,找到上次許淩雲截斷之處‐‐楓關夜戰。許淩雲咳過幾聲,消停了些,忽又開口道:&ldo;那日張慕……&rdo;李效:&ldo;閉嘴。&rdo;許淩雲笑了笑,說:&ldo;書上記得不太清楚。&rdo;匈奴王…話說那日張慕将雛鷹擲下山澗,李慶成不禁一顆心提到嗓子眼,卻不就問,張慕瞥了李慶成一眼,也不解釋。李慶成呆呆看着那雛鷹,雛鷹在地上掙紮,幾次撲扇翅膀艱難掙出石縫,又摔下更低之處。連着幾下摔去,一級遞一級,直至摔到懸崖腳處的枯草中,方撲扇雙翅,勉強飛了起來。雛鷹飛起半丈高,在岩上一撞,撲剌剌抖個沒完,再一撞。末了終于東闖西突,飛回巢内,翅根處通紅帶着血絲,緩緩閉上鷹眼,側躺在窩裡,毛茸茸的鷹腹一起一伏。李慶成和張慕都沒有說話,又看片刻,雛鷹虛弱唳聲響起,似在求饒。張慕說:&ldo;走。&rdo;旋即抱着李慶成,攀上崖頂。李慶成繞回山腰處,失魂落魄地牽着馬,張慕跟在身後,一言不發。那一刻,李慶成感受到從未有過的孤獨與痛苦,他是一個沒有過去的人,所有的回憶都已消失殆盡,他不止一次地從蛛絲馬迹中推斷,想得越多,便越茫然。他甚至強迫自己去構造那些不曾憶起的場景,模拟出一個沒有半點印象的皇宮,把張慕,方青餘等人的模樣放進去,像在做白日夢,幻想自己住在皇宮裡。然而那并無裨益,過去依舊是一片空白,他迷失了自己,就像站在一片白茫茫的霧裡,天地之大,竟無容身之所,不知從何處來,亦不知朝何處去,猶如那隻無父無母,在岩縫中摔得狼狽不堪的雛鷹。李慶成道:&ldo;張慕,告訴我,我從前是個廢物麼?怎會混得這般落魄?&rdo;張慕似是感覺到李慶成的心情,低聲道:&ldo;不。&rdo;李慶成怔怔道:&ldo;我是否不曾對你有過好臉色?&rdo;張慕沉默。李慶成苦笑道:&ldo;多半是我自作自受。&rdo;張慕開口道:&ldo;不,殿下對臣很好。&rdo;李慶成停下腳步,張慕低沉暗啞的聲音斷斷續續,從背後傳來:&ldo;殿下不可自責,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臣……&rdo;&ldo;慶成。&rdo;張慕一字一句道:&ldo;慕哥願為你死。&rdo;李慶成抹了把眼淚,轉過身,抱着張慕的腰,把臉埋在他的肩前,張慕那英偉男兒身軀僵硬地一顫,手足無措,一手篩糠般發抖,擡起放下,放下又擡起,最後終于摟着李慶成的肩,默不作聲。張慕帶着李慶成回楓城,方青餘見李慶成神色恍惚,看了張慕一眼,目中帶着嘲諷神色。&ldo;滾木按你的吩咐砍好了。&rdo;方青餘溫聲道:&ldo;也交由唐鴻運上山去了。&rdo;李慶成緩緩點頭,站在方青餘身前,矮了半頭,方青餘拿着把刷子,單膝跪地為李慶成刷去滿是雪泥的袍襟,李慶成按着他的肩膀,把他推開些許,說:&ldo;你做得很好。&rdo;他坐在廳内,發了一會呆,終于回過神,雙目一閉,又一睜,恢複神采。&ldo;現橫豎無事,把唐鴻也喚過來罷。&rdo;李慶成長長出了口氣:&ldo;我與他參詳了點事,正好一并交付予你們。&rdo;唐鴻被喚來,四人在廳内案前圍定,李慶成鋪開楓關周邊地圖。&ldo;無論把持朝政的人是誰,是議和還是開戰,楓關以南,都不能割讓半寸土地給匈奴。&rdo;李慶成說。唐鴻點頭道:&ldo;否則西北天險一失,匈奴長驅直入,中原必定會大亂。&rdo;李慶成說:&ldo;但朝廷還有十天就将派人前來議和,現在殷烈被我派去把守自西川至楓城的官道,前些日子我讓他帶一隊兵,告訴他有人從京城僞裝成議和吏過來,讓他見官府兵隊便一擁而上,務必攔住,攔不住,也必須拖下去,拖不下去,就直接把議和吏殺了。&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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