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中,鎏金宮燈昏黃的光暈下,景興帝定定看着書案上的奏折出神,腦中卻想起賈珠多年前的那首詩來,“人生若隻如初見……”随即,從認識賈珠開始,他們君臣之間的一樁樁一件件都浮現出來,沒想到,那樣厲害的一個人,竟然……
若是自己沒有下诏奪情,那人回來奔喪,是不是就不會出事了,隻是那樣一來,自己的九弟就……一切都是天意啊……自己已經如此難過,九弟從小與他一處長大,隻怕更受不了吧,可惜啊,天妒英才,竟失去這樣一位能臣。
大太監德福見皇上已經默默坐了好久,忙小步上前輕聲勸道:“皇上,龍體要緊,夜深了,還是早些安歇吧。”
景興帝長歎了一聲,閉了閉眼睛,這才起身,命德福将奏折收起來。
待德福從殿中出來,不由也揩了揩眼角,真沒想到,賈大人那樣一個人,還那麼年輕,怎麼就……賈家才沒了老太太,如今又沒了一個,也真是……
同樣這樣感慨的人又何止德福一個,京城中凡知道賈家,識得賈珠的人都不由得歎息,再加上很快又傳出珠大奶奶殉夫的事情,更是感慨良多。
景興帝的聖旨下達,封賈珠為忠勇候,世襲罔替,因賈珠無有子嗣,着賈珠之弟賈瑛(寶玉)代襲,待賈瑛生下子嗣,過繼于賈珠承爵,又将原甯國府邸及一應爵産賜與賈珠,并賜丹書鐵券一塊,世代傳承。
因感賈珠之妻秦氏情義深重,特追封為一品貞烈夫人,賞金百兩,賜秦氏之父秦業享三品俸祿。
可卿的喪事還是鳳姐操辦的,繼賈母之後,賈家又出了一場大殡,鳳姐念着可卿對自己的好,不畏辛勞,日夜不暇,籌劃得十分整肅。
秦業帶着秦鐘送了可卿之後,便大病一場,幸好秦家如今家資豐饒,各種好藥用着,才将将養了過來。
寶钗得知賈珠陣亡的消息時也是大驚失色,珠大哥哥怎麼會……那賈家要怎麼辦?自己在前朝就失去依傍了,雖然自打進宮,從沒聽見珠大哥哥為自己說過什麼話,也沒有送過什麼東西給自己,可她知道,隻要有這位表兄在,她在後宮便無人敢輕視欺淩。
雖說還有表姐那邊,可那是不一樣的,怡王爺是皇家的人,而表兄才是自己的娘家人,以後自己又要一個人撐着了嗎,想着想着,淚珠便不由自主的滑落下來……
一個月多後,大軍還朝,凜冽的寒風中,一列缟素的軍士護着一輛挂着白幡的馬車緩緩行駛過來,馬車上是一口黑漆棺材,上面亦蒙着白布。
怡王爺面容憔悴的随行在馬車旁邊,眼睛裡多了許多滄桑,看着近在眼前的城門,不由想起當初他們出發時是何等的意氣風發,沒想到再回來時,卻隻有自己一人。
待見到景興帝的時候,怡王爺不由撲進景興帝的懷裡,像個孩子一樣嚎啕大哭起來:“都怪我,都怪我,若不是為了救我,若不是為了給我報仇,賈珠他也不會……”
景興帝也被他感染得聲音有些哽咽,伸手拍着他的後背道:“這怎麼能怪你,以他的性子,他怎會不救你,又怎會不替你去報仇,誰也不想這樣的,隻能說是命該如此,人死不能複生,你以後好好替他看顧些賈家也就是了。”
怡王爺哭了好一會子才慢慢止住了,德福命人打了水來,給怡王爺重新淨了面,景興帝歎道:“父皇的身子也有些不好,賈珠的事并沒有告訴他,一會你去父皇那裡,說話要小心些。”
怡王爺點頭,又穩了一會情緒,這才往南苑去。
賈珠的棺木已經被送回賈家,之前停放賈母和可卿靈柩的地方,如今又停放了賈珠的靈柩,可以說,這裡挂上去的白幔就沒放下來過,上上下下的人又是累又是難過,一個個皆面容憔悴,神情委頓。
賈家連着辦了三場喪事,雖得了衆多恩賞,卻無人高興得起來,王夫人自醒來之後,便有些記憶混亂,似是忘了賈珠陣亡的事情,記得的都是賈珠小的時候,抓着寶玉一個勁的叫珠兒,或是看見鳳姐家的茂哥兒,也會抱着喊珠兒,颠三倒四的,見到的人無不心酸落淚。
賈政強撐着身子起來,操辦賈珠的後事,一下子蒼老了許多,頭發、胡子都白了大半,看上去竟似與賈赦相仿,見王夫人如此情狀,更是傷心不已。
加上賈琏又送來一封信和一個錦匣,是鳳姐兒在賈珠房裡發現的,就整整齊齊擺在書案上,上面寫着父親大人親啟。
賈政顫抖着手打開信箋,上面是熟悉的字迹,正是賈珠的手書,上面囑咐了賈家要禁管好子弟族人,約束好下人,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不要給元春和王爺添麻煩。
寶玉不想科舉亦不要強求,賈環想經商也随他的意,一家人隻要高高興興、平平安安的就好,又交待了早年在何處購置了一處宅子和幾間鋪面,待賈母百年後,二房一家可搬入那處宅子雲雲。
再看那匣中,是厚厚的一疊銀票并幾張地契,不由那淚珠便連串的滾落下來,這怎麼越看越像珠兒早就預料到會回不來似的,提前就交待好了後事。
忽聽旁邊也傳來嗚咽聲,轉頭看去,卻不知何時寶玉來到身邊,正拿袖子擦眼淚呢,賈政見他滿臉淚痕,神情無助,不由長歎了一聲,将素日嫌惡寶玉的心盡皆去了,能幹又如何,像珠兒那樣早早殒命,慘死他鄉嗎?罷了,就像珠兒說的,一家子骨肉隻要平安在一處就好。
賈母百日後,鴛鴦自請去服侍王夫人,發誓一輩子不嫁人,隻好好服侍王夫人,王夫人的病情吃了許多藥也不見好轉,身邊正是需要人的時候,自打金钏出去了,還一直沒挑個合适的丫頭補上,鴛鴦的口碑一向都好,陳夫人便準了,自此鴛鴦便留在了王夫人身邊。
賈赦、賈政與賈琏扶了三人的靈柩回南安葬,三月後又再返回,賈府閉門謝客,安心守孝,任外面如何變化,似乎都與他們再無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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