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謙将兒子與了林老安人,又說:&ldo;我教玉姐些事兒,她要與府君娘子打牌,不會也不好。蘇先生耿直人兒,這般勾當不好叫他知道,知道了要生氣。&rdo;林老安人道:&ldo;我都知道,交與我罷。我今叫迎兒往門首看着,蘇先生要過來,報與你。&rdo;洪謙慚愧道:&ldo;我竟忘了要留個守門兒的。&rdo;玉姐暗中記下,做這等事,要隐蔽方好。洪謙道:&ldo;金哥還小,安人看好他,休叫他聽了這聲兒,不學好,待長大了,心志定了些兒,再看。那頭佛經,也不好叫他聽太多哩。&rdo;林老安人道:&ldo;那頭玉姐的房兒還在哩,收拾得幹淨,你們去那頭。我自帶金哥來玩。&rdo;待要湊局,卻叫林老安人與秀英一道,抹一回牌,如是數月,到八月桂花飄香時,猶隻瞞着蘇先生。好容易洪謙道:&ldo;你今也會得差不多了,休要鑽進這個裡頭去。閑來無事可抹抹牌,終不是正途。那一等會出千使詐的,難應付哩,想發甚樣牌、便發甚樣牌。&rdo;玉姐一笑,心道,這說的難道不是爹你麼?原來洪謙與玉姐說了這其中門道,哪有那般好運氣事?全是手上、腦裡使巧而已。玉姐肅容道:&ldo;誰個指望這個發家了?從來隻有打仗的将軍沒有打牌的将軍,有搖扇兒的宰相沒有搖骰兒的宰相。色子裡灌鉛不如往肚子裡灌些黑水兒。&rdo;說得洪謙也笑了,收拾了回家,依舊讀書不題。‐‐‐‐‐‐‐‐‐‐‐‐‐‐‐‐‐‐‐‐‐‐‐‐‐‐‐‐‐‐‐‐那頭蘇先生還道學生學好了,心下快意,這天出了題目與洪謙,令他做詩寫策。門上卻又來了消息,道是府君欲與諸秀才、舉人一道賞菊花兒。這郦玉堂心裡也愛洪謙人才,說來盛凱面相略嫩,洪謙卻正相宜,年将三十,始蓄一點須,白面有須,乃是雅士美男必有之相。又長形颀長,劍眉又配鳳眼,舉止優雅,郦玉堂與他說話十分快慰。不想這洪謙要閉門讀書,官書也不肯去。郦玉堂隻當他是&ldo;名士有癖&rdo;。家中娘子也說洪謙妻女好,郦玉堂有小事不敢輕邀,有大事便不免請他一叙。江州太平,五谷豐登又無甚盜賊,郦玉堂之大事,便是有好人物到訪,小事便是自家興起,或烹茶、或煮酒,酸上一回。恰江州來了個難得人物,郦玉堂便想起洪謙來了。這話卻要從郦玉堂身上說起,因他這一癖好,又好往官學裡轉悠,初時不顯,如今江州城都知道這位府君略有些怪異。那一等自诩風流之輩,便一齊往這江州城裡紮。内裡有幾個确實有些風儀的,果得了郦玉堂的贊賞。原有些在家讀書的秀才、舉人,也往官學裡來湊一湊熱鬧。可巧,有一人,便是在這許多才俊裡,也算得出挑兒了。此君姓趙名信字子誠,二十來歲年紀,生得一表人材,郦玉堂心中之風流才子生得是甚般模樣、他般長成甚般模樣。又彈一手好琴,真是合了郦玉堂之心。他自家未有功名,卻是不曾下場,然凡與他交談之人,皆稱甚才華。郦玉堂一見傾心,便邀幾個他也喜歡的人,一處做一場歡宴。且将自家幾個兒子一同尋來做陪。洪謙到時,見盛凱等皆在,此外又有與他同年兩個秀才,又有幾個舉人。再看那今日主賓趙子誠,一身白衣,端的是飄飄欲仙,二十來歲年紀,唇紅而齒白,秀眉長目,眼角都帶着意思。隻管自撫琴,卻不與衆人交談,郦玉堂也聽得入神。一曲畢,郦玉堂将趙信介紹與衆人,趙信與衆人揖禮,也不多言,微仰着臉兒。内裡一個秀才見他這般作态,耳朵忽地一動:&ldo;趙信這名兒甚熟。&rdo;另一秀才道:&ldo;你莫不讀書?卻不是個匈奴小兒名?&rdo;另一舉人道:&ldo;你們哪裡知道,分明是個武夫名。降漢又歸胡,反複小人一個。&rdo;兩秀才齊聲道:&ldo;原來如此,受教了。&rdo;幾人将趙信譏了一回,讀書人從來有傲氣,固然因着有些不可說的緣由,應了府君之命,然自恃是讀書人,也要拿捏着一點架子,不肯過于阿谀。又有些&ldo;文人相輕&rdo;的習氣,來是來了,然對這個主賓,他們不服氣,卻要刺上一刺。哪怕趙信他爹不給他取這倒黴催的名兒,這起子文痞也能另尋了說嘴的地方兒來。内裡也有一二老成和氣的,從中勸道:&ldo;且留口德。大好風光,休要敗興。&rdo;豈知卻是兩頭讨不着個好兒,秀才們固然不肯住嘴,趙信也反唇相譏了起來:&ldo;賊也吃飯,你吃飯不吃?&rdo;洪謙聽着他們唇槍舌箭,但笑不語。卻不想這趙信有心賣弄,又看這些人裡,洪謙與盛凱都好,然盛凱尚稚嫩,唯洪謙衆在這郦府君宴内,也如鶴立雞群一般,又見他不發一言,倒好似看笑話一般。便有意試他一試,因請立鹄來射。玩這個趙信也是好手,郦玉堂歡喜,因子曾經曰過&ldo;必也射乎。&rdo;時人鄙武夫,卻服書生投筆從戎,總是你要做粗魯事,先生個斯文相再說。趙信一箭地外,十箭九中,七中紅心。郦玉堂大加贊歎。九哥一直闆着臉兒站于一旁,深覺無趣。衆書生也有中的,卻不如趙信了。洪謙挽箭,瞧也不瞧,連珠兒射将出去,卻是箭箭中地,十枝箭齊攢在靶芯兒裡。他姿态又好,看得郦氏父子心曠神怡。收了弓,洪謙也不言聲,默退一旁,自有人為他喝彩。雖說文人好相輕,然有功名的讀書人又是另一種文人,他們偏好抱成個團兒。君不見那朝堂之上,往往是你參了我的同年,我便要掐你?衆人将洪謙誇上天,又不提趙信。郦玉堂卻說:&ldo;子誠尚年輕,亦殊不易。&rdo;弄得衆書生略讪讪。其次便飲酒賞菊,又要做詩來。這趙信之詩,實是出于衆人之上,不免叫他拔了頭籌。六哥附于九哥耳邊道:&ldo;這詩作得卻也不差。&rdo;九哥目不斜視,卻抖一抖耳朵,道:&ldo;翩然一隻雲中鶴。&rdo;說得六哥展顔一笑。郦玉堂因這一番比較,也動了念頭,說:&ldo;秋高氣爽,過兩日,諸君與我同獵,可好?&rdo;衆人皆應了。‐‐‐‐‐‐‐‐‐‐‐‐‐‐‐‐‐‐‐‐‐‐‐‐‐‐‐‐‐‐‐‐過不數日,衆人果又受邀,往伴府君圍獵,不能右擎蒼,也能左牽黃。郦玉堂因申氏說他:&ldo;五哥、七哥、八哥也都大了,你如何隻帶六哥、九哥出去?&rdo;便将兒子們都帶了去。衆書生頗辛苦,原本出書也乘馬,卻多半雇馬來騎,有幾個曾圍獵過來?有那一等家資豐饒,養得起好馬,又常可帶許多人圍獵之人,又不得府君之邀。卻叫那趙信出了回風頭兒。因郦玉堂自家不擅此道,開箭後便看衆人來玩。衆書人雖有淩雲志,男兒好馳騁,終是差了一着,這趙信倒好,縱馬而奔,時而放箭,端的是潇灑自在。郦玉堂見了,也命諸子奔跑。洪謙攏馬在旁,并不下場。那裡五哥兄弟幾個也有些能耐,更因府君之子,下人敢不暗助?五哥端方,六哥心善,跑一回便回,七哥、八哥兩個見而思齊。唯九哥,執缰而奔,吓得随從不由大叫,生恐他傷着了。郦玉堂見了,狠贊趙信一回,又說自家兒子:&ldo;終不如啊!&rdo;再看九哥這般,郦玉堂幾要昏厥:&ldo;他怎地這樣?&rdo;洪謙一看,九哥極是用心,半分不花哨,是極好的姿勢,看他放箭,兩、三箭也能中一隻雉或一隻兔兒。郦玉堂口上不知是謙遜還是不滿,直說少子似閻王又似土匪:&ldo;又非兩軍對陣,生死相搏,這般出狠力做甚?&rdo;歎完便再贊那趙信。趙信花樣兒甚多,一時俯、一時仰,又于馬背上回身、側身而射。洪謙一挑眉,縱馬上前,他身手極利落,或前或後、或張或弛,其疾如風。動如行雲流水,又不失其彪悍,六哥一戳五哥:&ldo;這才是真人呢,那頭那個,倒好似耍猴兒一般。&rdo;說得五哥眉花眼笑,又斥六哥:&ldo;那是爹的客人,你收斂着些兒。&rdo;衆人跑一回,及終一點,洪謙下場最晚,得的最多。再看箭入處,多從眼而入,皮子都是整的。郦玉堂大喜,且說趙信:&ldo;你兩個皆是俊才,可多親近。&rdo;趙信終是年輕風流姿态,笑盈盈道:&ldo;固所願也,不敢請爾。&rdo;洪謙一笑而已。郦玉堂又說九哥:&ldo;你闆着臉做甚?&rdo;衆人忙勸解,又說九哥:&ldo;少年英雄。&rdo;郦玉堂色猶怏怏。洪謙忽道:&ldo;九哥很好。&rdo;趙信也說:&ldo;君子不重則不威。&rdo;六哥等見他為兄弟解圍,倒收了取笑的心思,道他隻是年輕好戲谑,縱有些輕浮,人卻不壞。哪成想,這趙信卻是别有肚腸。他尚未娶妻,入了江州城,忽動起了心思,便欲尋個美嬌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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