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柄臨眼中透出些許笑意,卻道:“這隻是其一。”袁恕己搖頭:“請恕我驽鈍,再也想不到了。”蘇柄臨盯着他的雙眼,一字一頓道:“你真的認為,欽差一行全軍覆滅,是吐蕃所為?”于無聲處聽驚雷,袁恕己渾身森然:“您……這是什麼意思?”蘇柄臨道:“便是你聽見的意思。”袁恕己同他對視片刻,負手握拳走到桌邊兒,他慢慢端過一杯冷了的茶,吃了一口。蘇柄臨的聲音忽地蒼老了幾分:“自從太宗龍馭歸天,當今聖上繼位,所作所為,雖然不失為一代明君,但畢竟人無完人。先是一般老臣如星雲散逝,或殺或逐,武皇後勢力卻漸漸坐大。你可知……暗中許多人秘傳,說當初安定思公主之死,并非如聖上疑心的那般跟廢後王皇後有關,而是……被那武皇後自己親手給……”袁恕己一顫,手中的杯子墜地,碎片四濺。強自鎮定,袁恕己道:“将軍,這不可亂說!”蘇柄臨道:“最毒婦人心……何況,就是因為小公主忽然身死,聖上才徹底厭棄了王皇後,武皇後才得以順利繼位,若說最初無人疑心母弑其女,但是從此後武皇後的所做所為,種種不讓須眉的果敢手段……她若真的能做出這種事,又何足為奇。”袁恕己如熱鍋上的蚰蜒,想要不聽,又無法,蘇柄臨的話如一根根針刺入耳朵。背後的雙手握的死緊,袁恕己道:“可是……老将軍為何無端端提起此事,這個又跟欽差之死有何關系?”蘇柄臨道:“你當然不知道,索性一并告訴你——被武皇後所害的長孫無忌跟褚遂良的昔日親随們,一直都在調查此事,他們甚至懷疑……小公主并沒有死,他們一直想要尋找機會扳倒武皇後,為主上報仇!”袁恕己終于明白:“所以,難道老将軍是懷疑,因為崔玄暐身後是博陵崔家,若崔玄暐也倒向武皇後,皇後越發如虎添翼,所以有人暗中破壞崔玄暐出使羁縻州,才設了這一場局……”袁恕己越說越冷,聲音也越來越小,最後他看着蘇柄臨深邃的雙眼:“老将軍既然知道如此,還故意殺了靳參軍,莫非就是怕牽扯出背後的人,那麼,老将軍……”白須白發,長眉斑白,眼前人肅穆凝重,虎威猶在。長孫無忌褚遂良他們有部屬為報仇奔走,但是蘇柄臨……這位可是從高祖開始就随着打天下的老臣,算來乃是三朝重臣,長孫無忌跟褚遂良那一幹被武皇後鬥倒的朝臣,算來,可都曾經是……蘇柄臨的同僚。袁恕己噤若寒蟬。作者有話要說:看到大家都在關心阿弦跟老朱頭的共同财産啊,不要擔心,不是有那麼一句歌詞嗎:拿了我的給我送回來,吃了我的給我吐出來……遲早有一日,這位大人是會連本帶利還的~~一夜無眠袁恕己起初猜測,蘇柄臨上門是跟何鹿松之死有關,畢竟破這兇案的關鍵之人阿弦是他派去的。當蘇柄臨果然提起此事之時,袁恕己以為自己猜中了,可誰知峰回路轉,又因此事引出了崔家那位了不得的人物,以及那場幾乎左右袁恕己命運的失利之戰。蘇柄臨說不會非議當朝皇後,但到最後袁恕己隐隐嗅到:蘇柄臨的确并不是非議武皇後,因為他根本不屑非議,蘇柄臨跟許多被武皇後拉下馬去的老臣一樣,隻怕心裡存着難以化解的怨怼以及仇恨。袁恕己發現自己畢竟太年輕了,蘇柄臨用一個案子當引子,一步步把原本心懷謹慎的他引入了當今天下最炙手可熱也最危險的人物跟事情面前。按照常理推測,這樣的做法無非是兩條路可選。第一,蘇柄臨既然肯坦誠相告,就不怕事情洩露,他可能已經将袁恕己視作自己的同派。第二,袁恕己既然知道了這許多隐秘,若不能成為他們一派之人,留下勢必會是個威脅。袁恕己暗中毛骨悚然:蘇将軍到底想幹什麼?看出了他的警惕,蘇柄臨一笑:“自古英雄出少年,起先雷翔請了十八子前往,我還因此勃然大怒,恨他胡鬧。誰知道那少年果然有非常之能,轉眼便找到了何鹿松的屍首。我雖老邁,對軍中衆部屬卻從來了若指掌……”起初蘇柄臨是被何鹿松逃走之事氣迷心竅,一葉障目不見泰山,等知道他是被害後,以蘇柄臨的老辣睿智,立即便認定了兇手。蘇柄臨道:“我雖不知那少年是如何做到的,但天地生人,自有禀賦出衆、不為人知者。也是何鹿松冤屈可洗,才得這少年前來軍屯。我也由此知道雷翔所說有關十八子的那些話并非空穴來風,但正因這般,我不想十八子留在軍中,而是叫雷翔緊急打發她離開。”蘇柄臨老謀深算,推斷兇手是靳參軍後,知道背後牽扯的厲害,若十八子果然有通神知鬼之能,若是從中又知道了許多不知道的……那卻絕非蘇柄臨所願。隻是蘇柄臨想不到,他私下處決司倉參軍的那一幕,仍是給阿弦看得一毫不差。袁恕己沉默:“蘇将軍是怕十八子留在軍中,更會知道使者全軍覆滅,靳司倉通敵背國……甚至司倉參軍背後的人,還有……”蘇柄臨見他已經知曉,便道:“你說的不錯。”靳參軍被拿下後,知道死到臨頭,懼怕之下一再申明他并不是将機密給了吐蕃,而是一個唐人。他甚至拿出證據,說是在那唐人身上曾看見過一個隻有長安顯貴才能佩戴的紫魚。那種紫魚乃是魚符,在高祖李淵跟太宗李世民期間,隻有顯貴官宦之人才能佩戴魚符,以彰顯尊貴身份。而在高宗之時,魚符不再為朝廷通用,因此極少有人再戴這“過時”之物。隻有那些沉纏于武德跟貞觀年代的“老人”們,才會戀戀不舍得此物,佩以念舊。蘇柄臨是知情之人,一聽這個,便想到跟長孫無忌等的舊部脫不了關系。桌上的茶已經冷透。遼東之地并不産茶,這是從陝西而來的紫陽陳茶,雖然是舊茶,價格卻也不菲。袁恕己本就不是好茶之人,隻是為了待客,顯敬重之意而已。話至此,方才喝下的茶水在心裡頭浮浮沉沉,苦味兒醞釀,幾乎遊遍了五髒六腑。蘇柄臨道:“我怕留十八子在軍中,若靈感通天,再看見魚符等,告訴了你就不好了。以袁大人的心思,隻怕也會猜中。”袁恕己讪笑而腹诽:“可你仍告訴了我,故意将這燙手山芋扔給我,難道是忽然想通了……多拉一個人下水不會那麼容易沉底兒嗎?”面上卻不露聲色,咂了咂嘴,袁恕己轉開話題道:“小弦子這般的人物,我活到現在也隻看見過一個,實不相瞞,在昨日之前,我一直也當他是個會弄虛頭蠱惑人心的小騙子。”蘇柄臨也笑了笑,道:“聽雷翔說你跟那少年關系匪淺?”袁恕己道:“沒什麼,隻因才來就出了案子,他又是縣衙差役,不免碰頭撞腳,倒也是個頗有趣的孩子。”白眉之下,蘇柄臨雙眸有些暗沉:“是,如此天賦異禀的孩子,若是總在這小小地桐縣,未免屈才。”一提起阿弦,氣氛有些緩和,袁恕己聽蘇柄臨似有贊賞之意,才要笑,忽然覺着不對。他擡眸看向蘇柄臨:“老将軍……呵呵,他在此地土生土長,縣衙裡當差也算是如魚得水,倒也算不上屈才,何況就算是有那種奇異的小小本事,涉及鬼怪,總是叫人半信半疑的,卻也掀不起什麼大浪來。”聰明人說話,就算不涉真心想說的事情一個字,對方卻能明白通透。蘇柄臨哈哈笑道:“你的話,老夫卻有些不能苟同,方才說自古英雄出少年,何況‘王侯将相甯有種乎’?如果十八子并不是在這僻遠的豳州,而是長安……”袁恕己的笑已經有些勉強:“他如何能跟大澤起義的陳勝吳廣相提并論,再者說,這可是殺頭的話。”蘇柄臨笑意消散:“如何袁大人還不明白,真正可怕的殺伐,往往并不是刀兵之争。”袁恕己不語,蘇柄臨道:“十八子既有這般能為,若是讓他前往長安,入了宮中……你覺着他會不會查明當年安定思公主的慘死内情?一解這不解之謎?”終于來了!袁恕己濃眉斂起:“老将軍,你當真動了這個念頭?”蘇柄臨道:“多少争名逐利想要出人頭地的,都奮力往長安而去,袁大人心裡也是想着在這豳州大幹一場,得了功績可以調任而歸吧?老夫也是為了十八子着想。”袁恕己笑:“方才老将軍說,那日着急趕走十八子,是擔心我也由此知道靳參軍通敵之内情?”蘇柄臨道:“是。”袁恕己道:“可是,若欽差遇襲之事跟老臣舊部有關,那靳參軍所做也算是合了老将軍心意,為何老将軍将要将他殘忍處死?”蘇柄臨正色道:“你錯了。”袁恕己凝神,蘇柄臨道:“老夫隻說,知道長孫無忌褚遂良他們的舊部所作所為,但老夫并沒有說是他們同黨一派,更加并非徹底贊同他們所行的方法。”袁恕己悄然松了口氣,原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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