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當然,明堂并沒有聽到,他滿腦子都是棠仰打哈欠的樣子,像他常逗的那隻花斑野貓。
下大雨了,李氏坐在窗邊納着鞋底,外面突然陰了起來,幾聲雷鳴後,滴滴答答落起大雨來。
她男人今天要到城東去買些東西,早早便走了,李氏把針紮在縫到一半的鞋底上,雨越下越大,潲進她的針線籃子來,她站起來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脖子,把叉杆收起,關上了窗子。
離天黑還有幾刻,鞋底也沒有納完,更何況雨聲如雷,連成了水幕,一時半會兒打着傘也走不開。
不打緊吧……李氏自言自語了幾句,拿起鞋底和籃子從耳房出來進了正堂。
他們晚上回娘家,整個家裡隻有正堂桌上這一盞油燈,從沒點過,燈油都被老鼠偷舔幹淨了,李氏找了半天也沒摸出火折子,隻能從竈台上拿了打火石回來,順手關上了屋門。
屋裡這下昏暗起來,李氏心有點慌,她擦着打火石湊到油燈跟前,手抖了幾次才點亮了油燈,布滿老繭的手感受到火苗的灼熱後,她安心了幾分,不知不覺松了口氣。
小盞油燈隻照亮了桌前那點地方,李氏的影子晃了一下,在地上被放大了不少,她看了一眼影子,疑神疑鬼地回了個頭看看身後,這才重新将針拔出來,就着燈火縫起線來。
在點豆一樣的雷雨聲中,她發現自己的耳朵靈敏起來,雨打在窗紙上像要刺破一般的啪啪,身下椅子木頭與木條咬合處發出的嘎吱,桌腳高低不平、被她壓了一下後一小聲砰,還有棉線穿過厚厚的鞋底,那讓人牙酸的拉扯聲。
李氏的心又撲通撲通跳了起來,她擡頭環顧一圈四周,除了地上她黑色的影子,什麼都沒有。
這是最後一個了。她定了定心神,擡手去揉被燈烤得酸疼的眼,合上眼皮的那一刻,她看見一道黑色的東西從她餘光處蹿了過去。
李氏哎呀一聲,手頓在了那裡,不敢再睜眼。
她背後其實是牆,此時卻有種空蕩蕩的感覺,李氏強定着自己不回頭去看,她聽見屋裡開始窸窸窣窣,像雨小了,像人在交談。
但,這聲音是在屋裡,屋外傾盆大雨,電閃雷鳴,好像此時,是好些人擠在李氏這間小小的屋子裡避雨。
李氏張了張嘴,她的手不知不覺發涼發僵,她甚至不敢轉頭,隻用眼仁兒瞥了眼耳房。
那兒其實也黑漆漆的,但窗紙透出灰白的亮光來,顯示出外面并沒有天黑。
“唉——”
一聲幽幽的長歎在李氏的耳邊炸開。
她終于啊的一聲尖叫起來,低頭沖進了耳房,本能地踩上床榻挨緊窗子,與此同時,屋門被扣響了一聲。
咚,咚。
随着緩慢而刻意的叩門,屋外的雨聲驟停。李氏聽見,積雨順着瓦片滴下來,落在青石闆上的啪嗒聲,她稍喘了口氣,至少雨停了。
現在,她可以奪門而逃了。
但,方才清晰地叩門聲令她心有餘悸,她聽着積水打在石闆上的聲音慢慢消失了,心略微平靜了起來,她想推開窗子看看外面到底怎麼樣,又怕窗戶大開遭遇不測。李氏撫着胸口猶豫了片刻,緩緩趴下身子,把眼睛靠近了最下面,窗紙破了的那一塊兒小洞。
她看見外面一片白色,有些粉末感,像一堵牆,李氏怔了一下,想起來她家院子是土地,沒有什麼青石闆。
她腦子裡還在回憶着這件事時,那面牆緩緩動了,向下移動,視線内露出了一顆充血的紅色眼睛,還有一顆豎瞳。
李氏失聲尖叫,她從窗台上彈開,透過窗紙,她看見一個黑影同她一樣從屋外趴在那個小洞上,朝内窺探。
明堂從橋頭買完了瓜子,溜達回方宅。他邊走邊皺起眉琢磨這除了甜沒别味兒的東西到底有什麼好吃的。路過糖闆栗的攤子,又順手買了一包。
也不知道木簪子能當幾個錢。
照例是從偏門進去,畢竟明堂借住在此是沒經過方家主人的允許,總讓人看見進進出出的不合适。他在後院裡找了一圈沒能找到棠仰,擡頭瞧瞧,屋頂也沒有。昨晚下了一夜暴雨,瓦片還是濕的,方宅的草木無人打理,都肆無忌憚地瘋長起來,有股好聞的青草香氣。
方家是大戶,除了主廚房,後院裡還有小的,明堂過去時,棠仰正端着一碗熱氣騰騰的湯面坐在門檻上。
筷子夾着細面挑起,棠仰盯着看了幾眼,又默默地放下了。
明堂湊過去也坐在門檻上,一隻胳膊撐在膝蓋上托着下巴,側頭看棠仰,“呦,你還吃飯啊。”
棠仰捧着面條白了他一眼,“妖怪抓人不也是為了吃。”
“那你吃着,”明堂笑,回身看了眼竈台上蓋住的鍋子,“有我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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