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邊庭眼睛亮了:“一定要來,我去機場接你。”
他說得急切,好像恨不得現在就把人拽去一樣,顧長願被逗笑了,心底的陰霾霎時煙消雲散,忍不住想象疫情結束後的場景,或許他們會去看巨大的仙人掌,喝甜到發膩的羊奶,又或許哪兒都不去,在宿舍耳鬓厮磨,在床上賴一天,指尖纏着指尖,皮膚貼着皮膚。人生很長,總會有新的記憶取代舊的。
兩人依偎着無聲地消磨着時間,直到星星布滿天空,邊庭去了鎮上,顧長願走回實驗室,舒硯解剖完小猴子的遺體,正清理手術台,何一明和約瑟夫坐在實驗台前提純小猴子的血清,約瑟夫依舊唧唧喳喳地說着聽不懂的G國語,沒人去阻止他,越是沉重的時候,寂靜越是可怕,需要一點聲響。
顧長願打開冰箱,取了老嶓的血樣,老嶓就像鎮上的定時炸彈,隻能先安穩他。他佝下.身,偶然瞥見兩管孤零零的血樣被擱在冰箱最深處,像兩張不礙事的廢紙,沒有用處,也沒有被丢棄。那是他的血,他不知道何一明為什麼一直留着它。瘟疫爆發後,需要檢測的血液越來越多,每檢測出一例陽性,實驗室裡的空氣就變得沉重又緊張。
血液檢測繁複又單調,四小時後,老嶓的結果出來了,陰性,這讓顧長願長舒了一口氣,忍不住看向何一明和約瑟夫,兩人似乎在争論,他聽不懂,便去隔離室去看老宗。
老宗躺在床上,一動不動,顧長願替他掖了被角,老宗似乎感受到動靜,努力翕了翕眼皮,卻沒能睜開眼,急得在床上亂扭,發出嗯嗯的叫喊,顧長願摁住他,拍着他的肩膀,安撫他的情緒,又在他耳邊輕輕念着,沒事,繼續睡吧,像哄做噩夢的孩子。
顧長願絮絮哄着,老宗撲棱了幾下又睡去了,顧長願洩氣地坐在床邊,翻看着老嶓的病例,想起已經死去的小猴子,心再一次沉到谷底。
“給我們一點希望吧。”他低聲祈禱。
不知過了多久,門吱呀一聲,顧長願猛地驚醒,才驚覺自己坐着睡着了。
“困了就回房睡。”何一明進屋,平靜的語調遮不住聲音裡的疲憊,顧長願看了一眼窗外,天色漸白,他睡了不過十分鐘,卻像是過了好幾個小時。
“沒事,不困。”顧長願:“有結果了?”
何一明遞過一沓報告:“嗯,小猴子的抗體或許有用。”
顧長願徹底清醒了:“他有救?”
何一明皺眉,好像聽到了非常愚蠢的問題,悶哼了一聲:“這是我拟的治療方案,約瑟夫已經看過了,你看看,看完交給許所長定奪。”
顧長願欣喜,何一明肯拿出手的,必定是有絕對的把握。
“許頭兒人呢?”
“還沒回來。”
還沒回來?許培文昨夜就去了鎮上,沒想到竟是一夜未歸,這些天高瞻和鐘新國都在鎮上值守,現在許培文也沒回來?他沖到門外,叫來一個值守的士兵:“鎮上怎麼樣了?”
“不清楚啊,”小兵也着急:“都到換班的時間了,但戰友沒回來,我們也在等!”
“應該是抽不開身吧,昨晚鎮上鬧得很,吵吵嚷嚷的,哨所都聽得見……”另一小兵插嘴。
吵嚷?顧長願心一沉:“邊庭回來沒?”
“沒吧,沒看見……”
話音剛落,一輛皮卡車直沖進來,刺耳的刹車聲劃破清晨的平靜。平頭跳下車,來不及關車門就沖到車尾,大喊:“人呢?都去哪兒了?快來幫忙!”
小兵沖上前:“來了!怎麼回事?”
車廂門被推開,醫生擡着擔架跳下車:“兩人流血,疑似重症,許所長說直接送回哨所!”
兩小兵一聽,忙說:“快快!房間都騰好了!我帶你們去!”
顧長願跟上前問:“鎮上怎麼樣?”
醫生停下腳步:“不太好,昨天晚上發現六起病例,剛剛又發現兩起,這兩人……”他拉住顧長願,湊到他耳邊:“我們偷偷擡來的。”
“偷偷?”
“是啊,”醫生壓低聲音,“昨天夜裡忽然多了好多病患,許所長擔心疫情蔓延,下令挨家挨戶排查,結果有一對母女,女兒死活不肯來哨所,說尕子的女人和胖崽子就是在哨所死的,母親也聽女兒的,我們一靠近,她倆就又哭又咬,弄得全鎮的人都出來看熱鬧,還說我們硬搶人……”醫生愁眉苦臉,說擡回來的是一對小夫妻,發現的時候都昏迷不醒了,趁沒人注意偷偷擡出來的,他望着被擡遠的擔架,焦急又氣憤:“先别說這個了!許所長叫你呢!說鎮上缺人手,叫你趕快去!”
顧長願回頭,見平頭正朝他招手,隻得松開醫生,揣好何一明給的診療方案,跳上車。平頭一路開得極快,皮卡軋過樹枝和碎石,像在絕境裡奔逃的巨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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