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景物飛掠而過,稻草安靜地伏着。忽然間,一處稻草就像昆蟲的觸角一樣,動了動。
你驟然抓住喬輕的手臂:“停車!倒車,回去!”
喬輕依言倒車,可這麼一閃一回,你已經分不清剛剛看到的是哪一塊田地。有一瞬間,似乎滿田稻草一同輕曳,窸窸窣窣之聲不絕,猶如有人在耳畔竊竊私語。
但隻是一眨眼,稻草仍然肅穆低垂,似乎從未動過。
你搖下車窗,魔怔了似的看着那一片的稻草。
隻是風。
也可能是瘋。
每當你往樓下望的時候,你會不斷地幻想如果小道上人來人往會怎麼樣。有幾次,你懷疑自己聽到了人聲鼎沸,聽到幾個老人聚在一起打牌九而一個老太太細聲細氣地吊着嗓,聽到幾個少年在湖邊玩耍掀起的水聲,甚至聽到了樓上傳來的幾聲遙遠狗吠。
然後一晃神,又都消失了。
你想你會瘋的。隻是時間問題。
喬輕看你的眼光帶着揮之不去的擔憂,但你想這次他可猜不出來因為什麼。
曾經喬輕告訴你,說你們倆同行,沒什麼過不去的。這是抱着有彼此在,能無畏于任何困難的心說的。
可是他沒有想過,倘若困難就是你們本身呢?
你原先以為你是厭惡附骨之疽一般的被設計感,如今你才肯承認,你隻是厭倦了。你最初以為你厭倦了他,然後以為你厭倦了同行,最後發現不對,你厭倦的是自己。
畢竟從來沒有人能擔任另一個人的世界。
先前的經曆使你病态地迷戀新鮮感。或許他還是來得太遲了,你想。
你牽着喬輕又去了一次那座山。上一次你在山頂大放厥詞,這一次你隻想和他靜靜地看一次日出和日落。在你徹底瘋掉之前。
大自然的宏偉壯麗能短暫地沖垮時間。
但并不如願。那是一個粘稠的陰天,連太陽升起時也帶着拖沓的倦怠,被雲層稀釋過,更顯蒼白。
你和喬輕是昨晚就來的,為了等日出還在山上專門紮了個帳篷,見此,你十分失望。但你盡量不把它表現出來,近來“忍”和“裝”幾乎成了你下意識的行為。
反倒是喬輕說:“今天陽光似乎缺席了。”
你望了他一眼。本意是想說些什麼來緩和氣氛,話到了嘴邊,又忽然咽下去了。
“沒事,”你說,“反正黑夜是永不遲到的。”
正午時下了場暴雨,把帳篷都給淹了。你和喬輕全身濕透,但你執意不肯走。因為雨後陽光亮得逼人,你預感會有一場很美的落日。
事實證明,真的很美。
遠處綿延的群山剪影是溫柔的黛色,邊緣卻燃燒成了正紅,愈往上,那紅便淺了、淡了,成了燦爛的金色,大片大片地暈染在天際間。近處的天仍是沉默的深藍,沒有雲,藍與金交接的地方演化成熾烈的白,那一線天光亮得像是永遠也不會黯淡。
你注視着它。沸騰一般的紅烙印在你眼底。
你輕輕地說:
“日薄西山,绮豔非常。”
那輪日在你的注視中,轟然沉沒。
第33章兌現
你知道喬輕在等。那麼多日的反常他不可能沒察覺,之所以沉默至今,就是因為那個承諾。你曾經倉促許下、又屢屢違背,承諾當事情發展到不可挽回之地,你會主動告訴他。
他在等你兌現。
你也在等。等不可挽回的那刻來臨。
你陸續給他講一些過去的事。沒有目的,有時突然想起了,便順口講了。而你和他的回憶是這麼的多,觸目便可及,一拉就是松松軟軟的一大塊,像一朵漂浮的雲。
喬輕總是聽得很認真。他不發問,但眼中浮着細碎柔軟的光,讓人忍不住說得多點、再多點,讓那光留得久點。
你給他講晴空下他的眼睛、講夏夜裡唱過的歌,講倉鼠寶寶突如其來的接近,講你的欣喜若狂,和潰不成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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