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這些傳出屋子的聲音聽得幾個丫頭面紅耳赤,就連往日最愛擠眉弄眼的芸兒都有些吃不消,到最後一個個人索性都避出了門去,站在風地裡一面吹寒風一面搖手絹。結果,一個急匆匆進來的婆子一進院門就看到了這幾個丫頭整整齊齊一排站在門外的詭異一幕。“喲,這天寒地凍的,姐姐們都不怕冷?”笑着寒暄了一句,聽得裡頭隐約有些動靜,她就沒再往這個話題再深入,而是趕緊改口道,“司禮監曲公公差了人來,說是明日給咱們府裡送正堂的禦筆大匾,所以預先派人知會一聲,老太太打賞之後已經讓他走了。”簪發求同心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陳瀾一直覺得自己很善于學習,無論什麼東西都能很快上手。上學時,她為了獎學金什麼苦都能吃;在公司時,她總能在艱難的人際關系中找到突破口,錯綜複雜的決策執行也難不倒她;在陽甯侯府時,在那幾乎看不到光明的困境中,她硬生生地闖出了一條通路;而哪怕在面對這個世界上最尊貴的皇帝和皇後時,她也能鎮定以對。至于女紅的上手,環境和情勢的熟悉,甚至是昨天重拾廚藝,也不如眼下拿着一把劍來得困難。在練了整整半個時辰的下盤功夫之後,她終于忍不住軟倒在了楊進周的懷裡,汗水已經浸透了重衣。氣餒地看着手中那把短劍,她第一次覺得自己從小就不善亦不喜運動是一樁最大的短處——如果那一次在龍泉庵真的遇險,那麼,哪怕憑借着出其不意的利器,她真的能全身而退?楊進周見陳瀾低着頭,臉色變幻不定,到最後那編貝似的牙齒輕輕咬着嘴唇,仿佛是有些氣惱,他便輕聲說:“不要心急,這練武不同于其他,欲速則不達。你畢竟筋骨弱,多練幾回就好了,以後我每天晚上回來,咱們就一塊習練。就是娘當年,聽說也是爹手把手教了好幾年呢。”“可小四才學武不到一年,就已經像模像樣了。”看到陳瀾說這話時滿臉不服的樣子,楊進周不禁啞然失笑:“他是男孩子,而且小時候在侯府時也偶爾跟着家将學過騎馬,再加上又可以光明正大地讓小厮陪練,郡主又生怕他閑着似的天天死活操練,他自然進步快些……你呀,雖說是姐姐,可萬事都比他強怎麼可能?”陳瀾這才醒悟到自己犯的毛病,不自覺地露出了讪讪的笑容。隻此時一身熱汗,她實在是不習慣這種黏糊糊的感覺,少不得出聲叫人。可看到幾個丫頭魚貫而入,落在他們夫妻倆身上的目光異常古怪,她不禁有些狐疑,可一注意到自己和楊進周的滿頭大汗,再是常常緊靠在一起糾正動作而造成的衣衫淩亂,縱使是她也不覺臉色一紅。“去預備沐浴的熱水。”楊進周一說到沐浴,陳瀾一下子又想到了昨晚的情形,嘴角不免流露出了一絲笑意,而幾個丫頭答應之後出了屋子,卻也是彼此對視偷笑。等到夫妻倆分頭收拾好了,換了幹淨衣裳出來,長镝方才上前禀明了先頭司禮監太監曲永遣人來知會的訊息。而楊進周聞言之後,立時看着陳瀾。“皇上竟然已經答應題字了?”見陳瀾含笑點頭,又說起皇貴妃也答應題幾處地方,他不禁也覺得異常欣悅,“打從搬進鏡園的頭一日,我就想換那些匾額楹聯刻石了,隻畢竟是祖父留下的屋子,不好輕動,如今總算是有了名正言順的理由換一遍。唔,皇上題過正堂,皇貴妃賜的字可以把母親那院子的金玉滿堂換下,至于咱們的院子,你好好思量一下,到時候想出好名字,讓郡主代寫兩個字怎樣……”昨夜楊進周回來得晚,之後又是一晚上纏綿,今天早上去江氏那裡問安回來之後又是練劍,然後又是沐浴換衣裳,此時聽着楊進周說話,陳瀾卻突然有些心不在焉,随即也不知道怎得突然想起了他之前提過的禮物。一個眼色把丫頭們都打發出了屋子,她雲鬓微松地斜倚在炕上西頭的大引枕上,突然開口截斷了他。“先不說這些……你從宣府捎帶回來的好玩意,究竟在哪呢?”楊進周這才猛然記起這一茬,随即就二話不說地往外走去。看到他這般雷厲風行,陳瀾想起自己這些天的擔心牽挂,終于安心歡喜的同時,又生出了隐隐約約的期盼,但同時也不乏小小的猜測。那會兒她的家書上已經極盡可能羅列了無數東西,他還能從宣府帶什麼意料之外的玩意回來?她依舊維持着那慵懶的坐姿,而幾個丫頭先是面面相觑,随即就趁她不注意打起了手勢,彼此之間也猜測了起來。芸兒悄悄指了指頭上的小珠花,紅螺則是搖了搖頭,斜睨了一眼多寶格上一對模樣喜人的泥娃娃,長镝和紅纓兩個同時搖搖頭,一個摸了摸随身的箭囊,一個則是比劃了一下身上的衣裳,又畫了一個圓圈,小聲說護心鏡。良久,這邊廂還沒争出一個結果來,那邊廂的門簾就有了動靜。眼疾手快的芸兒一步沖過去,高高把門簾挑了起來,可睜眼睛一看,卻是隻發現了兩手空空的楊進周。于是,素來快人快語的芸兒忍不住問道:“老爺,您這是……”楊進周見陳瀾也坐直了身子,就順手指了指外間。見此情景,陳瀾猶豫片刻就起身下炕随了他出去。而芸兒立時好奇地蹑手蹑腳跟在後頭,紅螺伸手一把沒抓住,隻得沒奈何追了兩步,一到外頭明間,她卻發現楊進周陳瀾都不在,隻有沁芳守在西次間的門口,猶如門神似的把芸兒攔了下來。“别去打擾了老爺夫人,難得一個驚喜。”屋子裡,陳瀾看着楊進周一層層打開面前梳妝台上的那個三層梳妝匣子,不禁大吃一驚。深沉的色彩,圓潤的光澤,雕着花開富貴紋樣的精細做工……但這些都是其次,第一層擺着一面海碗大小的掐絲嵌琺琅玻璃鏡子,第二層是一套玳瑁梳篦,第三層則是整整齊齊的一套四枚發簪——非金非銀非玉,卻是質地圓潤的烏木所制,上頭雕刻着形制各異的圖案。“你……這真的是你從宣府捎帶回來的?”盡管陳瀾素來并不在乎配飾,但丈夫送的這些東西卻異常符合她的心意,可高興之餘,她想着他畢竟是去宣府公幹,忍不住又生出了幾許憂心,“你畢竟是帶着好些人同行,這樣的東西捎帶不便,萬一有人說你公私不分怎麼好?”可發現楊進周那從來沒有太大變化的臉上似乎還掩藏着幾分期待,陳瀾一下子頓住了,目光又落在了那四枚發簪上頭:“東西很好,我很喜歡。”“你喜歡就好!”楊進周長長出了一口氣,随即方才淡淡地說,“你還記得我們成婚的時候從宣府過來吃酒的那些客人麼?是我九月的時候就寫信拜托他們,請了一位經營了幾十年喜鋪的老匠人做的。隻那會兒老匠人病了,成婚之日東西也就沒能拿到手,這次過去,我就決定自己親手帶回來。鏡子和梳篦都是很早我預備的,隻有這梳妝匣和發簪是我親手畫的花樣……我身邊素來沒有多少積存銀錢,也不想去問母親,所以這發簪就用了核桃木……”“呆子,木的才好,金銀的就不稀罕了!”撂下這句話,陳瀾随手拿起一根發簪遞給了臉上放光的楊進周,随手拔去頭上一支玉簪,解開了滿頭如雲秀發,又随手挽了個發髻,示意他替自己插在頭上。盡管他戴簪的動作異常笨拙,可那種下手小心翼翼的輕柔觸感,仍是讓她面露笑容。等到夫妻倆重新出了屋子的時候,幾個丫頭無不注意到,陳瀾頭上的發髻似乎和起初不同,而且绾發的簪子竟是一根樣式古樸的木簪。可看歸看,卻沒有誰不識相地發問。而陳瀾和楊進周在東次間裡的炕上對坐下來,沁芳方才上前開口問道:“老爺,夫人,昨兒個宮中賜出來的禦酒還在,中午用飯時可要擺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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