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小寶爬起來,一邊揉着屁股,一邊“哎呀呀”地叫喚,罵道:“他奶奶的姓黃的,你要摔死者子麼?”他不知道黃龍大俠姓什麼便派了他姓“黃”了。康親王問道:“什麼姓黃的?如此大膽,敢得罪韋兄弟?不要命了麼!來人,替我去捉那姓黃的,為韋兄弟出氣。”韋小寶急忙擺手道:“算了算了,那人武功實在太過高強,咱們這些侍衛老爺,不是他的對手。”又道:“王爺,你怎麼來了這裡?”康親王先不回答韋小寶的話,将手中什麼東西塞進了懷裡,向堂下的人揮揮手,道:“将欽犯先押下去。”韋小寶這才看到,堂下跪着一個花白胡子的清瘦老者,旁邊放着一個二品頂戴。韋小寶心思曆來轉得極快,尋思道:“一定是哪個二品大員犯了罪,康親王來宣讀聖旨的。”一幫差役“喳”了一聲,将那摘了頂戴的官員帶了下去。康親王接着便讓人整治了酒席,為韋小寶壓驚。韋小寶半日沒有吃飯,肚子已是餓得緊了,便大塊朵頤起來。卻見康親王始終悶悶不樂,笑道:“王爺請奴才吃飯,敢情舍不得銀子麼?等回了京,奴才請你也就是了。”康親王勉強笑笑,道;“韋兄弟說笑話了。不過……唉,事到如今,其實也怪不得韋兄弟。”韋小寶道:“到底什麼事啊,将王爺急成這個樣子?”康親王從懷裡掏出剛剛塞進去的東西,鄭重道:“韋兄弟請看。”韋小寶一看,原來那是一件聖旨,卻被從中撕成了兩片。韋小寶道:“誰這樣大的膽子,敢…”一下子想起了一件事,頓時大吃一驚,道:“難道剛才,我摔下來的時候......”康親王默默地點點頭,他所愁的就是這件事,剛才他正在宣讀聖旨,韋小寶正巧摔落下來,無巧不巧,手中匕首将聖旨裁成了兩截。劃破聖旨,這可是殺頭抄家的滔天大罪啊?看韋小寶害怕,康親王忙道:“事情出了,也是沒有辦法。好在韋爵爺聖眷甚隆,想來皇上也不會追究的。”韋小寶心道:“好啊,你将一切過錯都推在老子頭上了麼?”想了想,便道:“王爺,急也沒用,你将事情的來龍去脈都告訴我,咱們也許能想得出那個萬全十萬全之計什麼的。”康親王依舊沒精打采,心道:“憑你一個小小的弄臣,又有什麼大的辦法了,能将這等塌天大禍消彌于無形?”說道:“韋兄弟,你于方面大臣,或許還不熟悉,剛才跪倒聽旨的,是河督靳輔。”韋小寶問道:“就是那位治理黃河八年的河督靳輔麼?”康親王點頭道:“正是他。韋兄弟也認識麼?”韋小寶道:“聽說那人能幹得緊啊,王爺為什麼抓他?”康親王道:“我隻是奉旨行事而已。靳輔這個人麼,修了八年黃河,外面口碑也是不錯的,不知怎麼得罪了朝中親貴,就有人告他,說他修河的方略不對,皇上便将他撤職拿辦了。可旨意剛下,又有人說他貪污河工經費,皇上大怒,罵他沒有天良,便命我迎來,将他就地審問,就地正法。如今聖旨撕裂,如何殺得了朝廷二品大員?唉,這是天意,天意!”韋小寶一聽是這麼回事,恨不得掴他兩個耳光:“他一品也罷,二品也罷,反正腦袋掉了,還哪裡能看聖旨?至于這裡的活人,誰敢多嘴,也沒見過為了一個死二品,硬去得罪一個活王爺的。”他輕松起來,剛說得一聲:“王爺,”忽聽得耳旁響起了細如蚊蚋的聲音:“韋兄弟,沿黃數百萬生靈,性命都系于靳輔一人身上,靳輔的性命,又系于你韋兄弟一人身上,救得了靳輔咱們兄弟相稱,沒有話說,救不了靳輔,哼哼,韋小寶,你掂量掂量你有幾顆腦袋!黃龍大俠武功低微,就算你是朝廷庇護,殺你不得你七個老婆武功高強,也算殺她不得,殺你兩個兒子,總是遊刃有餘了?”說罷,又是連聲冷笑。笑得韋小寶渾身起雞皮疙瘩。韋小寶道:“王爺,你聽到有人說話麼?”康親王側耳細聽,道:“沒有啊。”韋小寶明白。黃龍大俠是在用“傳音入密”的功夫給自己說話,心裡罵道:“他娘的姓黃的,你要殺老子的兒子,不是要老子絕後了麼?老子什麼險都能冒,就是這斷香火的事,萬萬不做。”韋小寶打了個冷顫暗道:“老子做事,曆來是顧頭不顧腚的,今日卻隻好顧腚不顧頭了。”思忖已定,一拍大腿,對康親王道:“王爺原來愁的是這個,幸虧我早來了,要是來得晚了,可就,可就……”“可就”怎麼樣?書小寶一時想不起來,便道:“那也不用提了。”康親王急忙問道:“韋兄弟,難道皇上另有旨意麼?”韋小寶道:“旨意麼,這樣……”韋小寶心道:“撒謊隻能撒個大概差不多,撒得太實了,事後卻是沒有圓謊的餘地了。”道:“王爺,我若是來得晚了,可就乖乖隆的冬,豬油炒大蔥。”康親王是滿清貴族,哪裡懂得韋小寶老家揚州的市井鳥語?以為他有什麼旨意不便叫自己知道忙道:“韋兄弟,不必再說了。有韋兄弟主持大局,我一百二十個放心。”韋小寶暗暗叫苦:“他奶奶的,我能主持什麼大局了?你無非是想将大禍叫我主持罷了。”當下,便對康親王道:“王爺,我想提審提審那個靳輔,不知成不成?”康親王連聲道:“成,成,怎麼不成?”當下便撤了席,便喝叫手下将靳輔押了上來,待得靳輔磕了頭,康親王道:“這位是鹿鼎公韋爵爺,他問你的話,你要據實回答。韋兄弟,我還有些小事,就不奉陪了。”靳輔是待罪之身,跪在地上不得起來。韋小寶慢慢地看着他,靳輔黑瘦,胡子灰不灰,黑不黑,一副晦氣模樣。韋小寶越瞧越氣,心道:“就這糟老頭子,是你姓黃的十七二十八代祖宗麼?也值得老子拿身家性命相陪!”韋小寶慢慢地将蓋碗打開,用碗蓋蕩着茶葉,飲了一口,慢條斯理地說道:“靳輔,你知罪麼?”靳輔低頭道:“犯官知罪。”韋小寶心中得意,道:“你知什麼罪啊?”靳輔道:“犯官治河八年,未将黃河水患徹底治理好,對不起沿黃數百萬百姓,實屬罪無可赦,罪大惡極。”韋小寶重重地将茶碗朝桌子上一放,喝道:“大膽靳輔!事到如今,你還要狡辯麼?”靳輔忽地将頭擡起,目中閃出灼灼的光,沉聲道:“韋大人,事到如今,我還有必要狡辯麼?”“你”韋小寶忽覺語塞,暗道:“他奶奶的,老子這是審犯人麼?簡直是被犯人審了!”想起康熙十來歲時親審鳌拜,那尊貴威嚴、詞語鋒利的氣勢,不由得暗暗洩氣:“皇上、大官,看來真不是尋常的人就能做的。”将桌于一拍,喝道:“來呀!”如狼似虎的差役“喳”了一聲,湧出了七八個。韋小寶直直地看着靳輔,靳輔的目光與他對視,那靳輔竟大義凜然,毫不退縮。韋小寶心道:“這人一副酸丁模樣,倒是有幾分骨氣。但凡有骨氣的人,本事必是有的,倒不可太怠慢了他。”便生了幾分敬佩,學着戲文裡的腔調道:“快與我擺上酒席去也。”欽差行轅,一切具備。不一會,酒席擺上。韋小寶請靳輔入席,靳捕冷笑道:“想必朝廷體念老夫,讓韋爵爺以酒席為犯官送行麼?禀告韋爵爺,犯官原先是個酒蟲,酒鬼,可自從接了河工的差使,怕誤了皇上的大事,已是八年滴酒不沾了。韋爵爺的一番心意,犯官心領了。”韋小寶笑道:“你難道怕酒裡有毒麼?”靳捕昂然入席,端了杯子,一飲而盡。韋小寶也陪了一杯,道:“老爺子,我一路上聽得人說,你的治河方略好得緊啊,看你也不是糊塗人,好好的治着黃河,怎的得罪了皇上?”靳輔略一遲疑,見韋小寶并無惡意,道:“‘因人設事,因人廢事’八字而已。”韋小寶道:“什麼‘甯人吃食’、‘甯人不吃食’,不瞞老爺子說,我這人鬥大的字認不得兩筐,甩文是甩不來的。你直接說,我或許能夠幫你個小忙。”靳輔知道,旗人以馬上得天下,是以特為重武,不通文墨的旗人比比皆是。靳輔不以為怪,當下略一思忖,将一杯酒灑在桌子上,以手指引流,道:“韋爵爺,這好比是黃河,它自上遊流下後,由于河水中裹帶了大量的泥沙,日積月累,河面已然高出了地面數尺。是以每到河汛時節,常常決堤成災,泥沙俱下,沿黃百姓,家破人亡,流離失所。僅僅康熙元年到十六年,黃災就鬧了六十七次之多。當今皇上體念民情,決心根治黃患,實乃是堯舜禹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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