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及此,賀泰哽咽起來:“臣越想從前,就越覺得自己不是個東西,不忠不孝,辜負了陛下一片用心良苦!”皇帝靜靜聽他傾訴,過了半晌,方道:“若是不僅複你的爵位,還要立你為太子呢?”賀泰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雖然他早就從裴王妃轉達殷貴妃的話裡聽出些許提示,但這從親耳聽見皇帝說出來的效果,是截然不同的。他的心口怦怦亂跳,失了原有的節奏,但賀泰不敢伸手去摸,他感覺自己全身瞬間僵硬起來,連如何走路,先踏出哪隻腳都忘了。“陛、陛下?”“出息!”皇帝輕斥一聲,“朕問你話呢!”“是是!”賀泰勉強自己定了定神,幹着嗓子答道,“臣一定兼聽則明,禮賢下士,當一個明君……”“你當不了明君!”皇帝毫不客氣打斷他,“知子莫若父,你耳根子軟,沒有當斷則斷的魄力,更沒有洞察先機的能耐,你充其量,隻能當一個守成之君,如果能做到像你自己說的那樣兼聽則明,也許這份守成的基業,還能多延續幾年。”賀泰被數落得滿臉通紅,難堪不已,讷讷道:“是臣無能……”皇帝歎了口氣:“你知道,為什麼朕屬意你嗎?”賀泰剛才被罵懵了,這會兒還沒回神,下意識就回答:“因為臣有幾個好兒子……”皇帝終是沒繃住,被逗笑了,旋即又拉下臉:“你有好兒子,跟你有什麼關系,難不成日後是你兒子幫你聽朝理政,處理政務?”賀泰苦了臉,他覺得老爹的脾氣實在捉摸不透,一會兒笑一會兒罵的,自己完全不知道說什麼才合适。皇帝走了好一段路,身體有些支撐不住,馬宏上前要攙扶,被他擺手制止,又站回一段距離以外,賀泰忙停住腳步,扶着皇帝,好撐住對方大半身體的重量。“因為你居長,自古以來,上至天家,下至寒門,立嫡立長,乃不變之理。”皇帝緩緩地,一字一頓道,“更重要的是,你不折騰。不折騰,就少了許多事端,你須記住這一點。”賀泰忙道:“是,臣記住了!”皇帝:“周瑛和張嵩他們,是朕留給你的股肱之臣,老成持國,可信之任之,武将則有張韬、季嵯、李寬等人在,遇事不決時,多問幾個人,不要偏聽偏信,但當斷則斷,不要猶豫不決,許多事情一旦錯過時機,就悔之莫及……”賀泰越聽越不對勁,這不是在說立太子麼,怎麼聽着像在交代遺言,他忙道:“來日方長,兒子許多事都不懂,往後還要多賴您教導呢!”皇帝搖搖頭:“朕近些日子,時常夢見太子。”賀泰啊了一聲,脫口而出:“太子托夢讓您立臣為太子?”要不是沒有力氣,皇帝真想把這個兒子暴揍一頓,他歎了口氣:“太子說想朕了,說他等了許多年,孤零零的,與朕抱頭痛哭,朕每日醒來,枕邊全是濕的。”賀泰憂心忡忡:“您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得多休養才行,您可一定要保重龍體,兒子從來沒當過太子,也不知道怎麼當太子,還想讓您多教教我……”皇帝氣笑了:“你沒當過太子,這天下有幾人當過太子?不會就學,不懂就問,難不成這都要朕教嗎?從今日起,但凡送上來的奏疏,由你先作批複,朕再看。”賀泰不敢再磨叽,忙應下來。皇帝沉吟:“至于齊王和衛王,日後你打算如何安置他們?”賀泰忙道:“臣定當兄友弟恭,善待兄弟們!”皇帝哂笑:“若他們圖謀造反,你也善待?”賀泰語塞。皇帝:“你優柔寡斷,心腸卻也軟,這是好事,也是壞事,為君可為仁君,亦可為庸君,如何抉擇,就看你自己了,朕不可能牽着你的手,帶你走一輩子的。”賀泰含淚道:“您别這樣說,臣聽着,心裡難受。”從前那些怨望,此時此刻,在他心中俱都煙消雲散,隻剩下父親對自己的看重和厚望。皇帝暗歎一聲,拍拍他的手,兩人慢慢往回走。縱使帝王,亦有無可奈何之事,譬如太子的死,譬如自己的壽命,天地光陰,一去不可回頭,曾經的意氣風發,躊躇滿志,如今不過化作鬓角霜白,眉間細紋。“秋風起兮白雲飛,草木黃落兮雁南歸。”皇帝忍不住低低吟道。賀泰聽出這首詩的來源,便奉承道:“漢武一生,功彪史冊,您又何曾比他遜色分毫?”若是故太子健在,必能聽出其中深意,以詩相和或勸慰父親,但賀泰不是故太子,他内心充滿了即将被委以重任的激動,和擔心自己無法勝任的惶恐,興奮與忐忑兩相交織,令他無法去體察父親那種英雄垂暮的心情。皇帝有些失望,但并未說什麼。賀泰就是賀泰,不是故太子,他這幾個兒子裡,也沒有一個像故太子。故太子已經死了。死了許多年了。“送朕回去之後,你就去将周瑛他們叫來,朕有話要說。”“是。”……洛州。賀湛帶着人從外頭回來,風風火火,大步流星,一進都督府,衆婢仆都忙碌起來,端水送茶,上前伺候。他接過帕子,自己不用,先遞給跟他一道進來的洛州長史曲海。賀湛如今雖為洛州都督兼掌洛州刺史事,但他知道皇帝讓自己過來,隻是為了穩住洛州局面,所以除了洛州守軍之外,一幹民政大都交給曲海打理,曲海在洛州多年,論治理地方,自然比賀湛有經驗得多,他也知情識趣,見賀湛事事放權,并未因此擅專,大事都要問過賀湛,或知會過他,方才下決定。曲海謝過賀湛,擦了擦臉,不禁歎道:“這眼看快入冬了,秋老虎還這麼厲害,該冷的時候不冷,該熱的時候不熱,幸而今日又下了一場雨,城外災民也逐漸散去,不然還真棘手。”賀湛:“赈糧都發下了嗎?”曲海:“是,洛州下屬各個縣,受了災的,都已經開倉放糧,能遣返的也都遣返了,少數想要趁機渾水摸魚的,也都及時被您帶人鎮壓了,若無意外,赈濟安撫在月底就能結束,這次洛州境内,沒有一處發生因災而發生民變,全賴賀侯之功。”賀湛失笑:“這明明是你的功勞,往我身上栽什麼?我給陛下遞上去的奏疏上也是這麼寫的。”曲海感激道:“您身為上官,本該當居首功!”先前皇帝谕旨一下,他還真怕來個什麼都不懂的宗親瞎指揮,沒想到賀湛年輕歸年輕,辦事說話都很穩妥,半點沒有少年人的急躁,就是一身從沙場上曆練出的血氣,雖然常常面容帶笑,卻偶爾令人心中發顫。賀湛舉目四顧,問旁邊的侍從:“三哥呢,他們怎麼還沒回來?”因賀湛的關系,賀融他們來到洛陽之後,并未在官驿落腳,而是住進了這座都督府。侍從道:“三郎君自今早出去之後,至今未歸。”話音方落,賀融與季淩他們就從外面回來了。賀湛循聲望去,瞬間瞪大眼,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但見賀融不知從哪找來的一身老農衣裳換在身上,偏又不合尺寸,頭頂戴着個鬥笠,雙腿褲管還高高挽起,一雙棉鞋早就濕透了,一踩一個濕淋淋的腳印,後邊的季淩等人也與他差不多。賀湛哪裡見過素來整潔幹淨的賀融這副打扮,驚愕過後就很想笑。“三哥你這是打哪兒來的?”“還是去河上,路上遇見一場大雨,我全身都濕了,還好臨時避雨的一戶人家有幹淨衣裳借我替換,明日這身洗幹淨換下來,你幫我找人還回去吧,再送些東西。”賀湛沒忍住,終于笑出聲,圍着賀融轉了好幾圈打量,啧啧出聲。賀融睇他一眼:“你很閑?”賀湛:“還好還好,陪三哥說說話的工夫總是有的。”“不需要你陪。”賀融将濕淋淋的鬥笠摘下來遞給文姜,就轉身回房更衣。“三哥,”賀湛叫住他,“你别換淺色的衣裳。”這句話來得莫名其妙,賀融自然沒搭理他,傍晚用飯時,就穿着一身藍色衣袍出現在賀湛視線。賀湛捂住額頭,哀叫一聲。賀融:“頭疼就去吃藥。”賀湛:“三哥,我原本貌塞潘安的三哥,終于被曬成了塊焦炭!”文姜忍不住發笑。賀融不懂治河,卻非還要親力親為,跟着季淩每天早出晚歸,有時沿着河邊走上一日,觀察河床地形,有時又走訪兩岸農田農戶,察看災情,這一連數日,每日都豔陽高照,他自然很快就曬黑了。時下以白為美,男子亦然,雖說膚色不影響容貌,但與他先前比較,再加上一身藍衣,還是忍不住讓賀湛嘴角抽搐:“三哥,我都和你說了,不要穿淺色衣裳,你知不知道你都曬成什麼樣了!”“什麼樣?”賀融徑自坐下,拿起粥碗。外頭鬧災,洛州雖被波及較小,但賀湛身體力行,起居也以儉樸為主,上有所好,下則效仿,因這一出,洛陽城雖不能說奢靡風氣為之一清,起碼也是有所遏制的。賀湛:“你明日後日還要去河上嗎,我可不想多個黑炭三哥,你腿腳不好,自己又不留心,回來老腿疼,就是讓醫術再精深的醫家針灸,又有何用?”
請勿開啟浏覽器閱讀模式,否則将導緻章節内容缺失及無法閱讀下一章。
相鄰推薦:曆劫的人生(影視) 嫁的将軍戀愛腦,隻想與她解戰袍 我醜得睡不着覺[娛樂圈] 重生國民男神:九少,請指教!+番外 再娶下堂夫+番外 (韓娛同人)我想吃掉你![娛樂圈] 藥田種良緣+番外 寄生+番外 網文大神打臉日常+番外 每天都在拒絕變美 花滑的我成了短道速滑大魔王 願景那山那海 天庭學校編外生 半折腰 我攤牌了,其實你們都是我兒砸 穿越HP 非人皆是池中之物 來我的長街,做我的歸人 太後,你的節操掉了 夏日清涼記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