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梨尚未走遠,聽見姑母高聲笑話着,當着宋教谕将她貶得一錢不值,心中如被馬蜂蟄了一下,難受得緊,攥緊了一雙指尖,眼睛裡也蒙上一層霧氣。
韋家被官府查抄,她兄妹兩個投靠朱家時,除了身上穿的衣裳,連一文傍身的銅闆也沒有。姑母時時斥罵他兩個讨債鬼,自然不肯舍下一個銅闆替他們也請個先生。
隻聽她姑母又繼續道:“聽聞陸大人是探花郎的出身,學問高,人又風雅,府中連燒火的丫頭都是識文斷字的,豈會賞識這樣胸無點墨的人。人家‘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您擡舉了阿梨,人家也隻覺得有辱斯文……”
再往後的話,阿梨沒有再聽下去,隻匆匆垂下頭,扶着韋興逃也似的走出後堂,往他屋裡去。
單獨看朱棠,細眉細眼,很有幾分古典美人的韻味。可每每阿梨與棠姐兒站在一處,便成了黯淡的陪襯。韋姑母可不想拿自己的女兒給阿梨擡轎子,到頭來為她人做嫁衣裳,便宜了那賤婦養的。
宋憲見她如此說,也隻得作罷。歇息片刻,便往廂房去,繼續今日的授課。
*
阿梨将韋興安頓好,便去了鋪子後的偏院。一排排碩大的醬缸擺放在這裡,要經過幾十天的發酵,方才能制出好醬。
制醬的大師傅老崔早領着兩個徒弟在裡頭翻缸,一邊翻攪,一邊跟徒弟們傳授要領:“這制醬,翻缸至關重要。别家的醬不如朱記,正是差這一層火候。因為咱們家的醬,是在午後最熱時翻的缸……”
老崔正說到關鍵處,擡頭見阿梨進來,便放低了聲音。
阿梨勤快,悟性好,又頗能吃苦。但老崔卻并不肯将手上的技藝傳給她。隻因韋姑母早交待過他,需防着阿梨兄妹長大後挖自家的牆角,千萬對阿梨要留一手。若朱家的秘方将來被阿梨帶了出去,少不得會抵垮了自家的生意。
他是朱家的大師傅,仰仗着朱家立足,養活一家大小,自然沒有吃飯還砸鍋的道理。因此這些年,他防阿梨跟防賊一樣。
是以,阿梨寄人籬下這些年,每日跟在師傅夥計們後面粗活重活兒沒少幹,卻也沒法子學得傍身的一技之長。
一見崔師傅的樣子,阿梨也不去他跟前讨嫌,離那幾師徒遠遠的,隻往院東頭最末尾處的醬缸處站定,揭開了蓋子,顧自幹起了活兒來。
赤醬色的長木棒戳進粘稠的滿滿一缸醬料中,收着力道重重一劃,發酵的醬料味伴随着氣泡破裂的聲音撲鼻而來,在日頭下熱騰騰地直往面上撲。
尚未發酵好的醬料味道并不太好聞。阿梨卻做慣了,隻使足了勁,頂着頭頂強烈的太陽麻利地翻攪着,将沉在下頭的豆醬都翻攪上來,充分攪合均勻。
這一缸醬少說也有幾百斤,若是躲懶,或力氣小了,缸底的醬料無法充分發酵,制出來的口感便差上許多。
不多時,她一張梨花白的臉漸漸又悶得嫣紅,鬥笠下連發根都濕透了,身上的布衫也浸飽了汗,勾勒出妙曼的身條。惹得老崔的兩個徒弟不時就往這邊瞟幾眼。
“阿梨!”偏院的門吱呀一聲,一個三十出頭的婦人搖着蒲扇走進來,站在圍牆下喚阿梨。
那是老崔的繼妻,朱記上下都喚她慶嫂。原是韋家的下人,自幼看着阿梨長大,自己又并無所出,是以這些年頗看顧着她。
韋姑母苛待阿梨兄妹,這慶嫂便是最看不慣的一個。
此時慶嫂的扇子搖得有些不耐煩,眉眼間頗有些不滿的焦灼之色。
阿梨放下木棒,拿紗布巾子擦了一把汗水,瞧清慶嫂的臉色,心下狐疑,忙從醬缸縫隙間穿了出去。
老崔隻擡頭瞥了婆娘一眼,并不理會,悶不吭聲地繼續手中的活計。兩個徒弟卻都杵起手中的木棒,停下來朝門口張望。
粗衣素服也掩不住阿梨那一身冰肌玉骨的靈秀之氣。她性子淡,老崔防着她,她便不太同他兩個徒弟走得太近。每日一起做活,連話也未說過幾句。但并不妨礙少年慕艾,隻要她在,那兩人必心猿意馬地學不進去。
阿梨從那一片醬缸中走出來,慶嫂緊走幾步湊到她身邊,将她拉到偏院外頭的樹蔭下,低聲責怪道:“你阿爹在時,家中幾十口鹽井,也是這臨州城數一數二的人家。你好端端一個千金小姐,不想着趁顔色好,釣個金龜婿重振家業,成日跟着老崔混有什麼出息!”
見阿梨連頭發都濕透了,慶嫂忙将扇子往前遞了遞,一陣熱風撲在她被汗水濡濕的發間,汗味裡竟夾雜了一絲醬料味。
慶嫂被熏得偏過頭,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顧忌着阿梨的臉面,到底沒說什麼難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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