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又都一驚,齊問:“什麼?他……他就是若幹愚先生?你怎麼知道?”
那花白胡子說:“我自然知道。若幹愚先生愛拉二胡,盲了雙眼後尤其喜愛阿炳的《二泉映月》,聽得人眼淚也會掉下來。他的長劍就是藏在二胡中的。各位既到雙峰城來,怎會不知?這位兄台剛才說什麼惠二爺一劍能刺五頭大雁,若幹愚先生卻隻能刺得三頭。他便一劍削斷七隻茶杯給你瞧瞧。茶杯都能削斷,刺雁又有何難?因此他要罵你胡說八道了。”
那矮胖子兀自驚魂未定,垂頭不敢作答。那穿綢衫的漢子付了茶錢,拉了他便走。
茶館中衆人見到若幹愚顯露了這一手驚世駭俗的神功,無不心寒,均想适才那矮子稱贊若幹惠,而對若幹愚頗有微詞,自己不免随聲附和,說不定便此惹禍上身,各人紛紛付了茶錢離去,頃刻之間,一座鬧哄哄的茶館登時冷冷清清。除了熊熙淳外,便隻角落裡有兩個人伏在桌上打盹。
熊熙淳瞧着七隻半截茶杯和從茶杯上削下來的七個瓷圈,尋思:“這老人模樣猥瑣,似乎伸一根手指便能将他推倒。哪知他長劍一晃,便削斷了七隻茶杯。我若不出潮州,焉知世上竟有這等人物?我在衆邦物流園坐井觀天,隻道江湖上再厲害的好手,至多也不過和我爸爸在伯仲之間。唉!我若能拜得此人為師,苦練武功,或者尚能報得大仇,否則是終身無望了。”又想:“我何不去尋找這位若幹愚先生,苦苦哀懇,求他救我父母,收我為弟子?”剛站起身來,突然又想:“他是南特派的掌門,五常聯盟和八達派互通聲氣,他怎肯為我一個毫不相幹之人去得罪盟友?”言念及此,複又頹然坐倒。
忽聽一個清脆嬌嫩的聲音說:“二師兄,這雨老是不停,濺得我衣裳快濕透啦,在這裡喝杯茶去。”
熊熙淳心中一凜,認得便是救了他性命的那賣酒醜女的聲音,急忙低頭。隻聽另一個蒼老的聲音說:“好罷,喝杯熱茶暖暖肚。”兩個人走進茶館,坐在熊熙淳斜對面的一個座位。熊熙淳斜眼瞧去,果見那賣酒少女一身青衣,背向着自己,打橫坐着的是那自稱姓強、冒充少女祖父的老者,心想:“原來他二人是師兄妹,卻喬裝祖孫,到潮州來有所圖謀。卻不知他們又為什麼要救我?說不定他們知道我爸媽的下落。”
服務員收拾了桌上的殘杯,泡上茶來。那老者一眼見到旁邊桌上的七隻半截茶杯,不禁“咦”的一聲低呼,說道:“學妹,你瞧!”那少女也十分驚奇,說道:“這一手功夫好了得,是誰削斷了七隻茶杯?”
那老者低聲說:“學妹,我考你一考,一劍七出,砍金斷玉,這七隻茶杯,是誰削斷的?”那少女微嗔說:“我又沒瞧見,怎知是誰削……”突然拍手笑着說:“我知道啦!我知道啦!三十六路回風落雁劍,第十七招‘一劍落九雁’,這是若幹惠二爺的傑作。”那老者笑着搖頭說:“隻怕惠二爺的劍法還不到這造詣,你隻猜中了一半。”那少女伸出食指,指着他說:“你别說下去,我知道了。這……這……這是若幹愚先生!”
突然間七八個聲音一齊響起,有的拍手,有的哄笑,都說:“學妹好眼力。”
熊熙淳吃了一驚:“哪裡來了這許多人?”斜眼瞧去,隻見本來伏在桌上打瞌睡的兩人已站了起來,另有四人從茶館内堂走出來,有的是農民工打扮,有的是乞丐打扮,有的是生意人打扮,還有個牽着一隻小狗,似是耍把戲的。
那少女笑着說:“哈哈,一批下三濫的原來都躲在這裡,倒吓了我一大跳!大師哥呢?”那耍把戲的笑着說:“怎麼一見面就罵我們是下三濫的?”那少女說:“偷偷躲起來吓人,怎麼不是江湖上下三濫的勾當?大師哥怎麼不跟你們在一起?”
那耍把戲的說:“别的不問,就隻問大師兄。見了面還沒說得兩三句話,就連問兩三句大師兄?怎麼又不問問你六師兄?”那少女頓足說:“呸!你好端端地在這兒,又沒死,又沒爛,多問你幹嘛?”那耍把戲的笑着說:“大師兄又沒死,又沒爛,你卻又問他幹嘛?”那少女嗔說:“我不跟你說了。四師兄,隻有你是好人,大師哥呢?”那乞丐打扮的人還未回答,已有幾個人齊聲笑着說:“隻有四師兄是好人,我們都是壞人了。老四,偏不跟她說。”那少女說:“稀罕嗎?不說就不說。你們不說,我和二師兄在路上遇見一連串稀奇古怪的事兒,也别想我告訴你們半句。”
那乞丐打扮的人一直沒跟他說笑,似是個淳樸木讷之人,這時才說話:“我們昨兒跟大師兄在天馬山街道分手,他叫我們先來。這會兒多半他酒也醒了,就會趕來。”那少女微微皺眉問:“又喝醉了?”那乞丐打扮的人說:“是。”那生意人打扮的說:“這一回可喝得好痛快,從早晨喝到中午,又從中午喝到傍晚,少說也喝了二三十斤好酒!”那少女說:“這豈不喝壞了身子?你怎不勸勸他?”那生意人打扮的伸了伸舌頭說:“大師兄肯聽人勸,真是太陽從西邊出啦。除非學妹勸他,他或許還這麼少喝一斤半斤。”衆人都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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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女問:“為什麼又大喝起來?遇到了什麼高興事麼?”那生意人打扮的說:“這可得問大師兄自己了。他多半知道到了雙峰城裡,就可和學妹見面。一開心,便大喝特喝起來。”那少女說:“胡說八道!”但言下顯然頗為歡喜。
熊熙淳聽着他們師兄妹說笑,尋思:“聽他們話中說來,這姑娘對她大師兄似乎頗有情意。然而這二師兄已這樣老,大師兄當然更加老了,這姑娘不過十六七歲,怎麼去愛上個糟老頭?”轉念一想,登時明白:“啊,是了。這姑娘滿臉麻皮,相貌實在太過難看,誰也瞧她不上,因此隻好去愛上一個老年喪偶的酒鬼。”
隻聽那少女又問:“大師哥昨天一早便喝酒了?”
那耍把戲的說:“不跟你說個一清二楚,反正你也不放過我們。昨兒一早,我們七個人正要動身,大師兄忽然聞到街上酒香撲鼻,一看之下,原來是個叫化子手拿葫蘆,一股勁兒地口對葫蘆喝酒。大師兄登時酒瘾大發,上前和那化子攀談,稱贊他的酒好香,又問那是什麼酒?那化子說:‘這是靈獒酒!’大師兄問:‘什麼叫靈獒酒?’那化子說:湘西山林中的狗子會用果子釀酒。狗子嗅覺最靈,放它去咬,狗子咬的果子最鮮最甜,因此釀出來的酒也極好。那化子在山中遇上了,乘着狗主人不在,便偷了三葫蘆酒,還捉了一隻小狗兒。喏,就是這家夥了。”說着指指牽着的小狗。
那少女瞧瞧那隻小狗,笑問:“薛師兄,你還是沒說到正題,大師哥怎麼又從早到晚喝個不停。”
那姓薛的說:“是了,當時大師兄也不嫌髒,就向那叫化子讨酒喝。啊唷,這叫化子身上污垢足足有三寸厚,爛衫上白虱鑽進鑽出,眼淚鼻涕,滿臉都是,多半葫蘆中也有不少濃痰鼻涕……”那少女掩口皺眉說:“别說啦,别說啦,叫人聽得惡心。”那姓薛的說:“你惡心,大師兄才不惡心呢。那化子說:三葫蘆靈獒酒,喝得隻剩下這大半葫蘆,決不肯給人的。大師兄拿出三枚制錢來,說一枚制錢給喝一口。”那少女又好氣,又好笑,啐說:“饞嘴鬼。”
那姓薛的繼續說:“那化子這才答允了,接過錢,說道:‘隻許一口,多喝可不成!’大師兄說:‘說好一口,自然是一口!’他把葫蘆湊到嘴上,張口便喝。哪知他這一口好長,隻聽咕嘟咕嘟直響,一口氣可就把大半葫蘆酒都喝幹了。原來大師兄使出師父所授的氣功來,竟不換氣,猶似烏龍取水,把大半葫蘆酒喝得涓滴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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