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許你這麼說他?”一個聲音遠遠傳來,卻似乎就在耳邊。悠悠渾身一凜,像是被針刺了一下,這個聲音……是夏依馨!坡上驟然安靜,衣袂飄飛的輕響由遠及近,來人輕功了得,雖然看不出禦風而來的美資,那随行攜來的獵獵勁風,也讓人遐想翩翩,兀自構出一副絕美圖景。說出譏諷話語的少女嘴硬地出聲道:“怎麼?我說錯了麼?”聲音終是虛澀漂浮。“我不許你說他不好。”夏依馨的聲音還是那麼好聽,卻比之前多了些尊貴凜然的意味,“我不許任何人說他不好。”一聲慘呼,少女似乎受了攻擊,霍萬二人剛想躍上坡去相助,纖影一閃,悠悠已經搶在他們之前掠上山坡。夏依馨穿着一身水紅的錦衣,輝煌耀目,她真是适合如此豔麗的顔色,襯得精緻的五官更加嬌豔無雙,悠悠乍然一見,也覺得目眩神迷。她坐在一乘六個灰袍少年擡的軟辇上,少年并未落轎,夏依馨便居高臨下地看着眼前的所有人。悠悠瞧着昏倒在地上的少女,她的嘴角挂着殷紅的血迹,“你打傷的她?”悠悠冷眼看她,“你怎麼又會武功了?”夏依馨極其妩媚地一笑,眉目含情,“他教的。”怨恨底限山風把悠悠的發絲吹亂,有幾絲被睫毛挂住,讓她覺得視線朦朦胧胧。他教的?憤怒麼?悲傷麼?似乎都有,又似乎胸膛裡隻剩一片空蕩,連表情都沉寂于無。程躍然和夏依馨……他們還能再讓她如何痛楚哀傷?铮地擎出長劍,淩厲的劍氣鼓舞起她的衣袂裙角,俏美的容貌冷漠肅殺,純淨中帶了寒意凜凜,說不出的孤傲絕俗。她并不如夏依馨豔麗,也沒做任何裝飾,但是這一刻,所有人都目不轉睛地看着她,不自覺地屏住呼吸。昔日單純可愛的她,似乎更适合這樣的清冷漠然,她眼底淡淡的憂傷讓她美到了極緻。她不再是程躍然身邊巧笑嫣然的小糖珠,她是雪山極頂結了冰的孤傲幽蘭,人人豔羨她的較弱清麗,想接近想觸摸,卻被那層似有若無的冰層阻隔,隻能擡頭無奈仰望。“悠悠……”霍少熏看得入迷,癡癡地低喚她的名字。這次事畢,他一定要帶她遠離這裡,遠離這些傷害她至深的人和事,他不要她的眼睛裡再有這樣的悲恸。李佑迦本是默默地看着悠悠,聽見霍少熏無心的喃喃,冷冷地眯了眯眼。悠悠翻手一劃長劍,點地而起,直刺夏依馨的喉嚨,她要看看,他教的有多好。夏依馨并不慌張,甚至微微一笑,完全不把悠悠的攻擊看在眼裡。為她擡轎的六個少年神色不變,同時冷然後掠,動作整齊劃一,軟辇沒有一絲搖動。所有人發出羨慕地低呼,這六個不起眼的“轎夫”居然個個身手了得。悠悠一擊落空,悄然落地,以前師傅要她好好學武,她不肯,現在才知道後悔。她竟然連程躍然訓練出來的下人都對付不了,隻一招,她就知道,有這六個人在,她傷不了夏依馨。這些人是他特意訓練,保護夏依馨的麼?夏依馨高坐在辇上呵呵一笑,意氣風發,哪還有當年在竹海那副忍氣吞聲的模樣?“悠悠少主,”她喊這個名字的時候滿含笑意,譏嘲之意卻讓人難堪。“你想殺我?有他在,就辦不到。”她淡然一笑,“有他在,誰也殺不了我。”含笑的秋水雙眸淡淡掃過在場的所有人,不高聲,不挑釁,卻傲慢得讓人感到壓抑。“賤人!”霍少熏先忍耐不住,拔出佩劍躍上前,一路家傳劍法行雲流水地使了出來。夏依馨還是置身事外的笑着,六個少年中最前面的兩個從容掠出,後面的少年立刻補上,軟辇改由四人扛着,還是穩穩當當,如在平地。出戰的兩個少年功夫之高讓人乍舌,他們似乎并不急着把霍少熏擊敗,似敷衍又似戲耍,輕松地與霍少熏對找,李佑迦看得緊皺眉頭,臉色難看起來。萬懷君也瞧出門道,霍少熏恐怕不是這兩個少年的對手,如今是要為悠悠出口氣,敗落在夏依馨的随從手下實在丢臉。連忙也越衆上前,與霍少熏一起對付那兩個灰袍少年。夏依馨見狀冷冷一笑,“又是人多欺負人少麼?有膽子的話跟來。”四個少年目不旁視,神色傲然地提氣掠起,穩穩擡着夏依馨躍上樹梢,一路掠行而去,而與霍萬二人交手的少年,也立刻躍開,飄然追趕上去,依舊擡辇。這一手實在漂亮,所有人目瞪口呆。霧山雖然聲名狼藉,但的确無敵于天下,讓江湖衆人恨怒無奈。隻是這六個下個就讓人驚歎不已,也怪不得夏依馨如此嚣張。相比之下,程躍然的“糟糠之妻”就顯得太可憐了,青蓮雅苑的姑娘們都不自覺地用同情的眼光看向悠悠。“混賬!”霍少熏自然咽不下這口惡氣,與萬懷君跟随而去。李佑迦走過來拉住悠悠的手,雖是炎夏,這雙小手冰冷得幾乎沒有一絲溫度。當着青蓮雅苑的人也不好多說什麼,拉起悠悠掠行一段,甩開衆人的視線,他和她停在一片小草地前,“悠悠,你……還是在這兒等一會兒吧。”他輕歎一口氣,似乎想說什麼,終于還是沒有說出口,急急飛掠而去。悠悠愣愣地看着草地上不起眼的小花,她知道……程躍然就在附近。夏依馨引着他們去找程躍然了。她恨,真的恨,兩行眼淚無聲的滑落,真是沒用,到了這地步,她居然還是沒有勇氣直接追過去面對程躍然。她知道,今日一見,就連記憶中的他都會離她而去,從今往後……她終于徹頭徹尾的絕望了,連在回憶中苟延殘喘都不行。她一直在逃避……今天,終于逃無可逃。殺了程躍然,或者被他殺了,她與他甜蜜地相擁而眠時,做夢也夢不到這樣的結局。夏依馨發出悠長的笛聲,應該是在召喚程躍然吧?悠悠擡頭,讓山風吹去眼淚。這麼懦弱無能的她,今天,也要面對屬于自己的命運了。其實,追随師祖而去也沒什麼不好,她的一切幸福,一切美好都好像已經跟随着師祖一起消逝了。跟随者夏依馨的信号,找尋蹤迹就十分簡單,所有人都在往山腳的開闊地聚集。悠悠躍出樹林,視野終于不再被連綿樹木遮擋,印入她眸中的卻是永遠也不想看見的一幕——霍少熏和萬懷君倒在地上,鮮血從他們的身體裡汩汩流出。一群灰袍人冷漠地看着,無動于衷。她甚至沒有來得及看一眼站在對面的程躍然。她肝膽俱裂地撲過去,顫抖着手指去探霍萬二人的鼻息。死了……他又殺了他們!“為什麼?!”悠悠僵直地站起身,眼神還留在霍萬二人逐漸冰冷的屍體上,“為什麼連他們都要殺?”她慢慢擡起眼,看着這個昔日溫情綿綿的男人,眼睛裡隻剩下空洞,她不哀痛,不忿恨,她隻剩下不解。她與他再也沒有什麼可說,她隻想問為什麼!霍萬二人不辭千裡而來,誠心誠意祭拜師祖,萬懷君剛剛新婚,他的妻子還在家裡等他!她太知道那種悲哀了,就是無論怎麼等,那個人也不會回來。她看着他,卻似乎怎麼也看不清,她哭了?沒有,她真已經流幹了眼淚。“你殺了我爹爹?”她不死心,即使看見了他殺了霍萬二人,她還是想親口确認。他不是跪在爹爹面前叫過“嶽父”麼。程躍然冷酷地眯起眼,他并不回答悠悠的問題,隻是鄙夷地看着李佑迦,語調淡淡至于怨毒:“除了不能死,我已經忍耐到了極限。”李佑迦對他的話置若罔聞,走到悠悠身邊扶住她顫抖的雙肩,“對不起,我來的時候……對不起。”悠悠不明白程躍然為什麼這麼說,他是默認嗎?是啊,他還是和以前一樣,不想回答了,就随便岔開話題。程躍然的目光從李佑迦身上轉向她的時候,悠悠覺得心要被絞成碎片。為什麼,他做了這麼多讓她心碎絕望的事情,默認了殺害她的至親以後,還能用這樣的眼神看着她呢?“你殺師祖,殺師傅,殺我爹爹,殺越天衡,因為你怨恨,你有所求,你為什麼連他們都要殺呢?”她喃喃地問,她真的被他的眼神迷惑。“如果我說,這些都不是我做的,你信不信?”他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孤注一擲般。他身後的夏依馨想上前,被映非拉住。悠悠痛恨自己,她竟然仍舊眷戀他這樣的目光,面對殺孽累累的他,和夏依馨雙宿雙栖的他,她竟然聽見自己說:“給我一個理由。”是的,她隻是需要一個理由,不需要太合理,不需要太完善,隻要她能騙過自己就好。程躍然,他可知道,沒有他的日子,她真的很難過很孤單。或許,她可以被自己欺騙,可以不用每天怨恨他度日。必須恨他,比失去他更讓她心痛。程躍然盯着她,生怕下一眼她就會消失不見似的,每一眼都好像是上天恩賜。但是他說:“沒有理由。”她突然好恨!他奪走了她的一切,美好的人生,親人、朋友,然後……不屑于再對她說出一句謊言!他對她說謊,她恨,他不說謊了,她更恨。程躍然看着她眼中的恨意,笑了,笑得通紅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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