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焦慮萬分,忽然淩空一響,一個人影手中持劍,從院牆上飛身一撲,直直刺向女宿,身手極幹脆漂亮,勢如破竹,不是蔺效是誰。蔺效還未縱到女宿身前,便已覺濃濃陰氣撲面而來,激得他肌膚上起了一層寒栗,他咬緊牙關,抵擋住那股陰冷入骨的寒意,一劍劈向那團黑霧。女宿感覺身後劍鋒直逼而來,眸中烈焰一盛,往前退開數寸,随後從黑霧中探出一隻白生生的手臂,徑直掐住蔺效的喉嚨,而與此同時,蔺效的赤霄也已逼至女宿身前。黑霧被赤霄的瑩光一碰,便猶如輕煙一般散開,真真切切露出一個人形。蔺效雖離得近,卻因被女宿的胳膊掐得眼前一片昏黑,眼皮仿佛有千鈞重,連維持清明都已不易,根本無從辨認女宿本體的相貌。沁瑤看得真切,心前所未有的慌亂,忙将之前準備好的草繩一把甩向女宿,因女宿暫且被赤霄制住不動,再不能像之前那般四處盤遊,沁瑤一擊之下,竟将草繩纏住女宿的另一隻胳膊。她死死拽着草繩将女宿往陣中扯,卻因内力不繼,如同在拉扯一塊巨岩,縱算她耗費全部内力,也拖不動它分毫,所幸因着外力所擾,女宿掐住蔺效喉嚨的胳膊總算被迫松開。阿寒和清虛子怎會放任沁瑤獨自一人對付女宿,各自氣沉丹田,催動全部内力,上前幫着沁瑤拉拽。在師徒三人合力之下,女宿終于被拖得往下沉了幾寸。蔺效手中的赤霄也因女宿暫且無暇對付他,得以更加逼近女宿。被赤霄光芒所熾,女宿身上的黑霧一時無法聚攏,裡頭的人形越發清晰可辨,蔺效凝目一看,卻是個面色慘白的年輕婦人,一身破破爛爛的黑色裙裳,散發着腐腥之氣,形容枯槁,周身上下全無血色,原本該是生着剪水秋瞳的地方燃着烈焰,嘴唇幹枯,長發散亂,讓人覺得驚怖無比,可即便如此,仍依稀可辨她生前姣好的輪廓。她懷中抱着一名嬰兒,那嬰兒半睡半醒,偶爾為外物所擾,睜開茫然的雙眼,最奇的是,這孩子被女宿抱在懷中,竟也如同孩兒找尋母乳一般,不時往女宿胳膊彎裡鑽。清虛子等人全力在拉扯女宿,無暇仔細打探本尊的相貌,而院中之前一直一言不發的皇上卻驚得站起,不顧腿上的傷處,跌跌撞撞地奔到離女宿最近的那塊地坪處,擡頭往上看,等看清那女體的形貌,嘴無聲地張大,驚懼不已道:“阿蕙?”清虛子和緣覺聽得這聲叫喊,面色一變,猛的擡頭看向女宿。恰在這時,女宿終于抵不過師徒三人的拉扯,從半空中跌落下來,落到了沁瑤的腳邊。可女宿修為豈是尋常鬼魅所能比拟,不等沁瑤和阿寒合力用噬魂火對付她,便低低陰笑一聲,身形如烈風一半掠至一旁,抓住王府一名下人,将那人一撕兩半,眼看便要抓向下一個。沁瑤和阿寒見勢不妙,忙合力用無涯鏡射向女宿,又引出噬魂火,将女宿一并纏住,而蔺效也已從牆頭一縱而下,揮動赤霄格住女宿的去路。三人一邊忙着對付女宿,一邊奇怪金鑼網為何未發揮鎮壓作用,像是陣法出了什麼差錯,更奇怪的是,女宿已然逼至眼前,師父卻久無動靜。百忙之中,一瞥師父,就見師父臉色比女宿還要慘白幾分,如同被人施了定神咒一般站在原地,定定看着女宿,眼睛猩紅,鼻翼不住翕動,狀若癫狂。幾人暗吃一驚,不知清虛子為何突然大變了模樣。片刻之後,清虛子終于得以動彈得,僵着身子,一步一挪走到女宿跟前,剛一開口,便仿佛被人擊中了脊梁,再也支撐不住,痛得彎下腰,撕心裂肺地哭道:“阿绫啊,阿绫啊!你為什麼要這般苦命,早知今日,當年師兄便是拼出半條命,也絕不會讓你被人送到長安來啊,阿绫——”他每哭一聲,便仿佛有人拿刀在他聲音上攪動,雖然哭得不大聲,卻無比哀戚,每一個字都痛徹心扉,讓人忍不住潸然淚下。阿寒不知道師父口中的阿绫是誰,沁瑤和蔺效卻都已是渾身冰涼,齊齊看向女宿,驚得無法思考,難道當年怡妃用作陣眼的屍首竟是蕙妃不成?忽然一個人影狂奔而來,一把抓起躺在地上不動的怡妃,嘶聲道:“我殺了你這毒婦!”沁瑤擡頭一看,就見緣覺雙目赤紅,五官扭曲,之前的沉穩安和全不見蹤影,隻剩滿臉戾氣,一把扯住怡妃的頭發,便要将她往之前那個掩埋蕙妃屍首的深坑裡拖,“你會設陣害人是不是?好!我今日就讓你這賤人嘗嘗萬釘鑽心的滋味!”“皇上!”怡妃拼命掙紮,倉皇大喊道,“這和尚瘋了!快救救妾身!妾身服侍皇上身邊二十多年,一直盡心竭力,從不敢有絲毫懈怠,皇上您豈能憑旁人一句話,便将咱們這麼多年的情分一力抹殺?這些年妾身都是怎麼對待太子的,此心可昭日月,您信不過旁人,難道還信不過妾身嗎?”嘶喊了半天,見皇上隻顧驚疑不定地看着女宿,對她的話毫無反應,噎了噎,又轉頭連聲急喚太子和吳王,“老六!老七!快想想辦法啊!”吳王自然不忍心看母親受此折辱,目呲欲裂地看着緣覺,不住掙紮,奈何身子被綁得死死,嘴裡也堵着巾帕,掙紮了半天,也沒能掙動分毫。太子聽到怡妃的嘶吼聲,似是終于從昏睡中醒了過來,可因先前跌落時,不小心撞到了院中的石頭,頭上起了好大血腫,雖然吃力地想要擡起頭,可一陣眩暈,又重重跌回地面,昏死了過去。“你這賤人當年是怎麼用阿绫的身子做陣,今日我便怎麼用你做陣!”緣覺已經神智全無,邊說邊狠狠掌掴怡妃,因使了十足力氣,怡妃那張雪白的俏臉轉眼便高高腫起,牙齒也被打飛兩粒,“當年鑽在阿绫屍身上的釘子全在這土旁,一個不少,如數奉還!”又連聲喝罵皇上:“睜開你的眼睛瞧瞧!這便是你寵愛了二十年的女人!全無心肝的毒婦!你問問她這些年都是怎麼殘害蕙側妃母子的!”皇上如遭雷擊,依稀從緣覺這番颠三倒四的話中捕捉到一點信息,怔怔看着那個當年曾那般迷戀過、如今卻被折磨得脫了相的女子,隻覺心如刀割,緩緩跪下,啞聲痛哭道:“阿蕙?竟真的是你?”女宿先前頭上有金鑼網鎮壓,勉強能被蔺效等三人制住,如今緣覺亂了心智,率先破了陣,她再無拘束,一力掙開雙魄陣,風一般掠到一旁的王尚書跟前,眼看便要将他撕碎。清虛子卻從沁瑤手中奪過草繩,一把甩到女宿身上,将她暫且拖住,含淚沖着阿寒大喊道:“阿寒!那是你阿娘!她跟你血脈相連,這些年一直念念不忘的就是你!如今唯有你有法子點化她的神智,快,快取了你指尖血,點到她眸中去!”又沖緣覺大喊:“緣覺!眼下不是跟那賤婦算賬的時候,先将阿绫鎮住,再說其他!”阿寒面無人色地看着清虛子,聲音暗啞,抖着手指向女宿,“您說什麼?她是我阿娘?”皇上聽見這話,身子一晃,轉過頭,不敢置信地看向阿寒,一望之下,徹底怔住,這孩子雖然一身樸素道袍,但長相着實俊秀,根本無需多看,隻一眼便能分辨出年輕時阿绫的五官輪廓。怡妃見此情形,拼命在緣覺腳下掙紮起來,含糊不清地大喊道:“皇上,切勿聽這些賊僧賊道花言巧語,他們狼子野心,想擾亂皇室血脈,不知從哪找來這個野道士,荒唐至極,皇上萬莫上了這些賊子的當!”緣覺将怡妃丢擲一旁,快步走到布陣處,猩紅着眼睛,重新固陣,便見金鑼網重新罩向女宿,女宿被金光一灼,耳邊聽得佛聲陣陣,身形終于遲緩下來,懷中嬰兒失了依托,從她懷中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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