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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釋籲一口氣：&ldo;咱們錦夏這些年，德政也不行，武備也不行。事到如今，隻苦了老百姓。不提也罷。走吧。&rdo;這天中午，四人在一條小渠溝旁搭竈生火，取水做飯。渠溝盡頭連着一口大塘，水不深，有人把褲腿挽到膝蓋以上，正徒手在泥漿中挖掘翻找什麼。&ldo;他們在幹什麼？&rdo;子釋站起來眺望一會兒，道：&ldo;看這樣子，像是挖藕根。&rdo;水塘中新生的荷葉大多被人連莖拔掉煮了吃了，隻剩下剛長出來的幾片，羞答答卷着邊兒，青嫩圓潤，姗姗可愛。三月氣溫雖然開始回暖，淺水淤泥裡依舊冰涼。那幾人光着腿站在水塘裡，彎腰低頭，十指深入泥漿摳挖。偶爾直起身歇口氣，就會發現，他們不是老人就是女子。忽然傳來一陣嬰兒啼哭之聲。一名女子匆匆上岸，把放在草叢裡的孩子抱起來。母親的□早已幹癟，小小嬰孩使足了力氣，也吸不出一滴乳汁。細瘦的四肢掙紮着，哭得聲嘶力竭。嗓音卻不大，一陣陣抽氣，叫人聽着直揪心。子歸蹲在竈前燒水，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顆接一顆滾落到鍋裡。子釋拍拍她。葛根粉沖熟了，盛出一碗：&ldo;給那位大嫂送過去吧。這個拿來喂孩子正好。&rdo;又揀出各種幹菜煮了一大鍋湯。長生把挂在竹簍外邊的幾隻死烏鴉取下，拎到另一邊去拔毛。這東西，子釋是無論如何也不吃的。一路上，見得最多的動物就是野狗烏鴉。烏鴉食腐肉，野狗吃死屍。饑荒之後的大地，餓殍遍野，卻成了它們的樂園。在長生看來，這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正是現成的食物。都這種時候了，何必計較它們又是吃什麼才得以健康成長？起先子周和子歸也不肯吃。子釋幫着長生一塊兒說服弟妹。輪到自己，一口還沒咽下去，已經吐得頭昏眼花，歇了兩天才緩過來。不久，那喂孩子的婦女過來道謝，被子歸留下了。子釋幹脆讓子周過去，把泥塘裡忙碌的幾個人全請上來。大家在火堆旁團團圍坐，一起吃肉喝湯。挖藕人都是上身一件破夾衣，攔腰紮根草繩。褲腿放下來，露出凍得烏青的雙腳。埋在泥裡的藜刺劃開了枯瘦的皮肉，血從腳底腳背絲絲絡絡滲出來，蹭在草叢上，也不以為意。道一聲多謝，輪番端着碗喝湯。又紛紛點評烏鴉肉的味道：&ldo;香！比麻雀好吃。&rdo;&ldo;這位小哥手藝忒好……&rdo;&ldo;可惜我們沒能耐，天上飛的逮不着，地上跑的追不上。托你們福啊……&rdo;說說笑笑，融洽熱鬧。&ldo;幾位小哥這般仁義，定有好報……&rdo;其中一位老者邊說邊遞了兩截洗淨的藕根過來。&ldo;老丈這藕來得太不容易了，還是留着自己吃吧。我們有的是辦法。&rdo;子釋推辭。長生卻不客氣，伸手接過：&ldo;一會兒射幾隻天上飛的留給老丈打牙祭。&rdo;&ldo;那可太謝謝了。&rdo;老人笑一笑，對子釋道：&ldo;也沒什麼難的，不過是看節取土，順芯深挖。如今可比臘月正月松爽多了‐‐虧得有這口塘，才讓我們過了這個冬。&rdo;歎氣，&ldo;舍不得吃啊，總要忍上兩三天才挖一趟。轉眼春末了，好歹得留幾根做種，沒準下年冬天還得指望它救命呢？&rdo;又看看在母親懷裡睡熟的嬰兒，&ldo;大人怎的都好說，隻是苦了我這孫兒，生在這年月，造孽啊……&rdo;臨走，子釋把剩下的葛粉全部留給了那剛剛三個月的孩子。盛情難卻，到底帶上了幾位挖藕人贈送的一大捆藕根。孩子的母親深深鞠躬相送。等他們轉身開步，又追上來：&ldo;小哥看着像是讀書人，能不能……給這孩子起個名字？&rdo;子釋立住：&ldo;敢問大嫂尊夫貴姓？&rdo;&ldo;先夫姓李。&rdo;&ldo;巧了，我也姓李。原來是本家。&rdo;想一想，道，&ldo;不如叫子逸吧。逸者，脫也。望他免于禍患，永享安樂。&rdo;&ldo;多謝小哥賜名。&rdo;晚上，找到一處荒廢的宅子過夜。搜羅了舊絮稻草鋪好，打發子周子歸睡熟，子釋又把外衣給他倆蓋上，自己蜷在長生懷裡。長生抓着他的手，掰開十個指頭一根根細看。輕輕摩挲着指腹上的薄繭，低聲抱怨：&ldo;辛辛苦苦一個月，這下可好，全送光了。還順帶白送一個好名字。&rdo;又伸手到衣襟裡數他肋骨，&ldo;上個月可沒這麼明顯。這也不吃那也不吃，不等餓死你，我先讓你氣死了……&rdo;子釋被他撓得癢不自禁，又不敢使勁掙紮，一邊扭啊扭，一邊顫啊顫，腰身軟軟滑下去，，骨頭都抽走了，成了一灘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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