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錦惜則留在屋裡料理内務。将軍府上下二百餘口,要打點的事情實在太多了。掌事夫人這位置,她也是坐上了才知道不輕松。一則陸氏病了大半個月,大小事情攢下來一堆,都等着處理。府内的賬冊,别家的請帖,莊子上的收成禮單……件件都要她過目。二則天雖還冷,可節氣已進了春,府裡好些東西都要添置。園子如何打整,各房的份例要怎麼添補,冬天裡什麼東西該裁撤下來……事頂着事。天才剛亮,東院外頭,等着回事的丫鬟婆子便烏泱泱擠了一片。陸錦惜透過窗縫一看,頭疼歎氣,隻叫青雀帶人出去問:“有要緊事的才留下,領進來回我。若不要緊不要命,都留到改日來,叫她們都回去,别堵在門口了。”這一來,外頭人才漸漸散去大半。可饒是如此,從天剛亮忙到天擦黑,陸錦惜也不過才把事情理順三分,更有一堆在後頭等着。人口多的大家族,竟比個大公司還麻煩!也難怪原身不大撐得住。便是換了陸錦惜這種常常加班奮戰、習慣高強度運轉的“鐵人”,一天忙下來也覺得腦袋暈暈,不很吃得消。原本她還打算趁晚間孩子們來請安的功夫,了解了解琅姐兒的情況。可真到了那時候,她連說話的力氣都沒留下太多,隻能問過了幾句尋常的話兒,便叫他們先回去了。其後的幾天,更是索性将這件事推到後面處理。一是因為眼下諸事繁雜,更有顧太師府壽宴一件事迫在眉睫,需要打點,她分身乏術。二是發現琅姐兒對她依舊抗拒,即便每日請安,都一副恹恹的模樣不愛說話。她猜要跟琅姐兒溝通上,怕是要費點水磨工夫。一時半會兒成不了。所以陸錦惜便把全副的心思,都撲在将軍府事宜上。先開始還有些不熟手,可沒過兩日,她便以驚人的适應力,理清楚了裡裡外外的頭緒。加之艱難的事情都放在前面,處理完了,留後的都是瑣碎。所以七八天後,不管是積壓了大半個月的内務,還是開春後需要打點的事項,竟都一五一十落定了下去。阖府上下,目瞪口呆!誰能想到,陸錦惜病好之後,竟跟上了發條的西洋鐘似的,有這樣雷厲風行手段?一時上下風氣略微整肅,人人對她刮目相看。到得第九日,陸錦惜才算閑了下來。隔壁英國公府世子夫人葉氏,因得她捎了那句話,早想拜訪陸錦惜,得知她終于有了空,便踩在下午申時初刻,攜了禮物過來串門。陸錦惜照舊在西屋待客,見人一進來,忙起身來迎:“世子夫人,有幾日不見,我也正想着,要尋個機會找您坐坐呢。您倒好,先來了,還帶上禮物,可顯得生份。”因近日天氣有些回暖,所以陸錦惜難得穿了身顔色鮮亮些的。裡頭是蜜合色大袖衫,外罩一身竹青繡金銀線遍地金比甲,下着搭着一條水色金枝綠葉百花拖泥裙。眉如春山,眼似秋月,容光煥發。兼之她皮膚雪白,清麗竟好似枝頭白雪。葉氏一見,倒險些不敢認,打趣道:“可不是生分了,我瞧着不過八日沒見,您竟年輕了好幾歲!”“如此說來,我倒不得不承您的禮了。”陸錦惜拉着葉氏的手,請她在暖炕東面坐下,才笑着道,“我如今啊,都是張大夫的方子調理得好。這幾日雖忙,一應補品湯藥也沒敢斷,所以氣色才還漲了。”“那也是你有福氣,能請來鬼手張,旁人羨慕不來的。”葉氏言語之中亦有幾分敬佩和感慨。“張大夫也真是杏林聖手,我家定方手臂上傷口不淺,用了他開的藥,這才幾日,竟都快好全了。再過兩日,便該能攆他上學去,給遲哥兒交代交代了。”“那倒是其次。”陸錦惜一副渾不在意的模樣,隻想起了這幾日薛遲那悶悶不樂的樣子,不由歎了口氣。“您是不知道,遲哥兒傷得不重,前幾日就回學齋裡讀書了。”“可二公子不在,他一個呆霸王,連個玩伴都難找,成日裡挂個喪氣臉回來給我看,倒像是我欠了他千兒八百銀子一樣!”“我隻盼着二公子也能早日回學齋,省得他甩臉子呢。”這話說得誠懇。葉氏也聽出來是真的,笑起來:“我家那孩子也是,關在屋裡老耐不住,想出去玩。”“不過您也知道,這幾日時暖時寒,陸續又下了點雪,鋪在外頭,眼下正在化雪,也不知幾時能化幹淨呢……”化雪。早在跟永甯長公主談過之後,這個詞便擁有了點别樣的味道。陸錦惜當然不會以為葉氏指的是它本身的意思。濃密的眼睫,長長地垂着,乖順地在她眼底投下一片沉靜而濃黑的陰影,有隐約潋滟的波光,自她眼底深處劃過。為了透氣,雕窗開着半掌寬的縫隙。陸錦惜擡首,望了出去。幾日的功夫,院子裡幾棵樹的枝條上,新芽已抽出幾分更深的綠意。一層薄薄的殘雪,還挂在新葉和枝條上,被外頭有些昏黃的日光照着,晶瑩閃爍。似乎,不日就要化幹淨。可,若是她沒記錯,山上總比地上冷許多。出了西直門,一路再向西十三裡,便是一片輪廓柔和的連綿山脈,蒼翠的墨綠如從天潑落,灑覆林間山頭。沒有雄奇的山峰,也沒有險峻的峽谷,隻有天地造化所鐘的秀美。明法山是最靠外的一座,大昭寺便建在它的山腰上。來寺裡上香祈願的香客們,絡繹不絕,進進出出,隻給這山上古寺添上幾分世俗的煙火氣。唯有那一條從山腰通向山上雪翠頂的階梯獨道,在這一片熱鬧之中,巋然不動,冷寂如舊。一級一級台階上,覆蓋的白雪已見薄。小沙彌慧定懷揣着信踏上去的時候,便見前面的台階上,已經印下了一串又一串腳印,間距均勻。想來是覺遠方丈留下的。腳印有去無回,人應該還在覺非師叔祖那裡。想着,慧定立于山道,往上方看去。夾道生長的都是遒勁的老松,密密的松針被冰雪裹了,隻有隐約的深深蒼綠自冰瑩之間透出。山道盡頭,幾間木屋,搭建在怪石蒼松之間。雲氣渺渺,都在木屋屋檐下飄蕩,仿佛隐士的居所。覺遠方丈在屋裡已經有大半個時辰了。他坐在臨窗榉木三屏風的羅漢床上,手中拈着一枚黑子,盯着面前青雲棋桌上那一局下到中盤的棋,擰眉思索。顧覺非穿着一身蟹殼青素雲錦長袍,勒着刺暗銀雲雷紋的二寸玄青大帶。因沒披鶴氅,所以腰間懸的一塊雪白的半月形卧鶴玉佩,便露了出來。寬肩窄腰,身材颀長。隻在那燒着銀炭的銅爐旁一站,已是昭昭拔俗,令人神迷。“還沒想好嗎?”手中拿着厚厚一沓拜帖,他聽着背後棋桌上半天沒響動,終于還是開口問了一句。覺遠方丈立覺得指尖那一枚黑子,已化作了一枚燒着的火炭,燙得他想就這麼扔掉,歎氣道:“容老衲再想想……”“再怎麼想,也無非是輸三目半和輸六目的區别。覺遠師兄參禅修佛,該直指本心,這會兒怎麼看不透了?”顧覺非的聲音裡,透着點似真似假的笑意。覺遠方丈頓時無言。顧覺非隻翻開了那一堆請帖裡最上頭的一封,頂頭工整地寫着幾個正楷:“工部尚書李文朗拜上”。當初他還是工部侍郎,如今終于成了尚書。六年熬到這個位置,還真是……夠慢的。掃一眼帖子,顧覺非的目光沒半分停留,随手便把這帖子扔進了面前的銅爐。“啪。”燙金的帖子砸到通紅的炭上,濺起幾分火星,立時就燃了起來。火光明黃,卻照不透他那一雙深潭似的眼眸。覺遠方丈看着他這娴熟的動作,眼皮又開始跳了起來:“他們的消息,倒都很靈通。”顧覺非但笑不語。他又翻開了第二封,第三封,第四封……湖廣總督趙向賢,杭州書院常建之,翰林院掌院學士呂如梁,應天巡撫挂兵部侍郎唐瑞京,揚州富商宋祁,協辦大學士孟贊……大半是朝中一二品的大員,也有些許風流名士,夾着幾個富可敵國的商人。他一封一封地翻了,也輕巧地一封一封投進了爐裡。火,越燒越旺。眼瞧着那火焰冒起尺餘,可他手裡帖子還有一小半,覺遠方丈隻覺可惜:“留着吧,别燒了。這樣多的帖子,回頭叫人搬下去扔去夥房生火,豈不正好?”“叩叩叩。”顧覺非還未回答,外頭便有敲門聲傳來。“覺非師叔祖,山下有新的信來,說是一定要面呈您,還說您見了一定會看。”這聲音是小沙彌慧定。顧覺非聽得出來,可這話卻有點意思了。他眸底神光一明又滅,莫名地笑了一聲,也不翻手中請帖了,隻把剩下的向着牆邊角落一扔,拍了拍手,便道:“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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