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沉思了一下,最後采納了東明寺之行。明妃差人将消息傳到公主府。驸馬晁寅回到家中,就看見玉城頤氣指使婢女忙碌的樣子。他不明就裡,轉眼一想,也不想明白,悄悄往外退。侍女眼尖發現了他,玉城當下站起迎了過來:&ldo;驸馬來地正好……看,是母親的信。&rdo;晁寅接過一看,皺起眉,環顧四周的侍女,低聲說:&ldo;公主是打算先去東明寺?&rdo;玉城微微仰頭,笑道:&ldo;自然在父皇之前先去一趟。&rdo;晁寅平靜地看着她道:&ldo;那又有什麼用?&rdo;玉城道:&ldo;聽說殷府已經派人去了,自然不能讓他們占先。&rdo;晁寅慢悠悠道:&ldo;何必和一個深宮婦人過意不去,就是再受寵愛又能如何,你是陛下的掌珠,她不過是後宮衆多女人中的一個。&rdo;玉城嗔視他:&ldo;你知道些什麼!母親在宮中十數年屹立不倒,并非完全靠父皇恩寵,是因為凡事都預測先機‐‐玉嫔那個樣貌,本來就不是能在宮中安分度日的。晉王求皇後指婚,父皇又不顧衆議将她接進宮。卑微之時尚且有這份能耐,日後若讓她得勢,還不知會鬧出什麼樣的風波。&rdo;晁寅對此意興闌珊,聽完也不過露出一絲似笑非笑:&ldo;公主将陛下置于何地,難道後宮還需要出嫁的公主來打理?&rdo;玉城跺腳道:&ldo;驸馬隻需告訴我,去不去東明寺走一趟?&rdo;晁寅一擺手:&ldo;這是後宮之事,外臣如何插手,我勸公主也不要妄動,小心做了馬前卒。&rdo;晁寅的性子一向是沉穩有餘,玉城卻是自幼嬌縱,兩人自成婚以來各讓一步,倒也相安無事。今日聽晁寅再三拒絕她的請求,玉城頓時覺得受到傷害,冷聲道:&ldo;想不到驸馬如此膽小。&rdo;晁寅看了她一眼,不想費神辯駁:&ldo;像公主這樣能随心意行事的人天下又有幾個……隻願公主凡事為身邊人考慮幾分。&rdo;玉城卻已不耐煩聽他的道理,讓侍女繼續打點行裝。晁寅見狀,轉身回了書房。皇帝簡裝出行東明寺。皇後因為身體不适,沒有随行。欣妃近日郁郁寡歡,不願去受寺院的煙熏火燎,也借故留在宮中。最後随駕的隻有幾位能在皇帝面前露臉的妃嫔。禁軍浩浩蕩蕩地護衛着皇帝随行的車駕前行。到了山下,馬車忽然劇烈颠簸了一下,傾斜了一邊。侍衛趕緊來到子虞的馬車前,躬身道:&ldo;是車轅松了,請娘娘稍候。&rdo;前行的車駕沒有停止,子虞很快就留到最後。子虞等了一會兒,隻聽見外面動靜,卻不見好,讓秀蟬打起車簾。車旁守候的侍衛像是等到了良機,走向前跪在了子虞的車下,輕聲說:&ldo;這條山路碎石很多,娘娘千萬小心,聽說昨日玉城公主的車駕遇阻也是在這裡。&rdo;子虞看他的服飾是骁騎衛士,隸屬于晉王麾下,掃了一眼之後就做不聞,等到車駕重新起步,從車簾的縫隙中可以瞧見侍衛仍跪地不起。子虞不由喟歎:當晉王想要對一個人表達他的誠意。總是顯得真摯無比。到了東明寺,稍事梳理,子虞前往佛殿拜見皇帝。之前已經得到衛士提醒,玉城先一步到來,走到殿前,果然看見玉城坐在禦駕前陪着說話。皇帝責備她:&ldo;你已經嫁為人婦還如此莽撞,不帶儀仗夜裡出行,為何不讓驸馬陪伴?&rdo;玉城想了想,不願說晁寅的是非,避重就輕地說道:&ldo;想不到山裡入夜竟和白日截然不同,女兒走這一趟,長了不少見識。&rdo;皇帝笑道:&ldo;是巡山的僧人發現了你?&rdo;玉城臉上一紅,說道:&ldo;夜裡上山時車軸松了,女兒一籌莫展,讓宮女舉燈,幸好有寺中的高僧發現了。&rdo;明妃知道她這麼說必定是想舉薦,接口道:&ldo;于細微處見真章,就是這份細心也覺得不凡。&rdo;玉城眨了眨眼,又笑道:&ldo;據女兒所知,他還精通佛法,真知灼見遠勝常人。皇帝不能漠視她們的意見,笑道:&ldo;你從小連半篇佛經都頌不完整,如何還知佛法。&rdo;玉城還想辯駁,皇帝又道:&ldo;既然救你于險境,過會就讓他進佛殿一起研經。&rdo;能在皇帝面前一起講經無疑就是一種地位的象征。玉城聽到這個許諾,頓時喜笑顔開,仿佛對救她的僧人極有信心。這日天氣晴好,主持選了一處臨水的宣室為聖上講經。淋池中的低光荷盡皆凋謝了,一旁的紅楓卻沁着一片嫣紅,如脈脈不散的晚霞,一徑掉落,就順着水流,緩緩漂向宣室。陽光下波光粼粼,如流銀碎月,點點霜葉點綴其上,在氤氲水汽中蜿蜒沉浮。皇帝見了,也不由贊道:&ldo;妙趣。&rdo;衆僧入座,玉城轉過頭來對皇帝說:&ldo;父皇,就是他。&rdo;子虞順着她的目光看去,竟是懷因。皇帝也沒有料到竟是如此年青的僧人,面貌又俊朗不凡,略點了點頭。衆僧講經罷,皇帝問住持:&ldo;外面傳說日蝕是國家壞亡喪禍的先兆,大師有何見解?&rdo;住持低目略一想,從容道:&ldo;解星象,老衲不及星官,如何敢妄言天意。今日陛下提起,老衲隻說自己知道的。&rdo;他唱了一聲佛号,緩緩說:&ldo;有一個信徒曾找老衲哭訴,說他信佛許多年,卻無一事順心,總有妻妾問題,錢财問題,前途問題等等……他問老衲有什麼方法可以以逸待勞全部解決。&rdo;不僅是皇帝,衆妃嫔也聽地入趣,明妃道:&ldo;這人倒是有趣,哪有一種方法解決百種事物的?&rdo;住持笑了笑:&ldo;老衲問他,山下隻有一條路,上來的人各用什麼方法。他說,有走的,有騎馬的,有坐轎的。老衲說,問題已經解決了。&rdo;衆妃嫔皆不解。皇帝神色平靜,沉吟不語。住持道:&ldo;陛下已經知道了……即使隻有一個問題,每個人解決的方法都不同。歸根結底,妻妾,金錢,前途等等,世間萬物,形式百态,都隻是人的問題而已。若是能因人處事,看透人心,諸般問題都不再是問題了。&rdo;&ldo;住持說的可不是天象。&rdo;蘭嫔插口道。住持微微一笑:&ldo;娘娘,老衲說的就是天象啊。&rdo;皇帝笑了笑,環視衆僧,發現懷因面色平靜出塵,便問他:&ldo;你有什麼見解。&rdo;&ldo;小僧聽過一個有趣的故事,可供陛下品嘗,&rdo;懷因不疾不徐地說道,&ldo;昔日有個艾生,平生不敬鬼神,這一日露過地藏王菩薩的廟宇,正逢連日暴雨,沖地地面泥濘難以行走。過路人都在廟中跪拜菩薩,艾生見雨大,竟拆了供桌燒火取暖。衆人大驚,待雨停,他又取菩薩座身踮在腳下,過路去了。衆人皆問&lso;難道你不怕鬼神?&rso;,艾生大笑&lso;何懼之有&rso;。小鬼聞他言語,報于地藏王菩薩,望與嚴懲。菩薩歎息道&lso;既不懼,吓他何用&rso;就仍他去了。&rdo;皇帝唇畔含笑,對一旁皺眉的玉城說道:&ldo;這次舉薦的人,果然有幾分灼見。&rdo;玉城卻面露失望,往懷因處看了幾眼,淡淡說:&ldo;父皇的眼光總不會有錯。&rdo;衆妃嫔猜到這個故事的用意,都不吭聲,皇帝轉頭見子虞望着宣室外,問道:&ldo;這個故事如何?&rdo;子虞笑道:&ldo;故事胸襟非常,說故事的人也必定有過人之處。&rdo;皇帝眉梢一挑,笑地更加興味,玉城和子虞的主意從來想不到一處去,這次竟然共同盛贊一人,他悠然道:&ldo;果然有過人之處。&rdo;皇帝在寺中齋戒祝禱,不近妃嫔是先例。晚膳過後,他帶着近侍宦官來到佛殿。夜風微涼,吹拂着一縷檀香的氣息,在寂靜的佛殿中漂浮。此處中伫立着曆代皇族貴胄的碑題,他已經看過無數遍,可每一次來都有新的發現,這一次也不例外。當他信步走過一塊黝黑沒有落名的石碑前,被上面的題字所吸引‐‐&ldo;同美相妒,同貴相害,同利相忌&rdo;懷灏凝神看了一會兒,輕聲笑了笑。近侍宦官不解他的笑意,也無法猜測到他的聯想。他轉過臉來,從窗口投進來的月光為靜谧的佛殿攏上一層神聖的光輝。他擡頭又往天空望去,稀落的雲層下可以看見半個月亮的影子。&ldo;日蝕谶語是從什麼地方流傳開的?&rdo;他忽然問了一句。周公公是留在皇帝身邊最久的老人,他低頭不答,顯然不知。懷灏又将目光移向他人,餘下的人,以都監楊慈品級最高,他躬身道:&ldo;微臣也不知,隻是路過春錦宮時聽到宮人議論過。&rdo;皇帝笑意不改,以一種比四周碑石更清冷的語氣說道:&ldo;那就查清楚。&rdo;楊慈應是。等楊慈從禦前的差事中脫身,月亮已經到了天心,明亮的月光映在身上,沒有一點溫度,反而清冷如霜,他攏攏衣襟,召來一個親近的小宦官,吩咐道:&ldo;陛下明日要在殿前齋戒誦經,你去玉嫔娘娘那裡跑一趟,告訴她。&rdo;小宦官不解:&ldo;都監,天色已經這麼晚了,玉嫔娘娘說不定早已睡了。這事也不要緊,我明天再去吧。&rdo;楊慈看了他一眼,目光中的警意讓小宦官不覺低下頭去:&ldo;娘娘沒有睡,快去吧。&rdo;小宦官不敢再倔嘴,趕緊去了玉嫔所在的寝殿,最讓他驚奇的是,玉嫔果然沒有睡,精神正好,坐在燈燭下看佛經,他趕緊把楊都監托付的事說個清楚。子虞面露微笑,賞賜了一些小玩意給小宦官,等他走後。她放下手中的經書,淡淡說了句:&ldo;他果然問了。&rdo;楊都監也果然那麼回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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