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明白他的意思,可最後說出來,隻能是一句:“您盡力了。”
程佩青也知道她明白,輕輕笑了笑,終于起身,系好西裝上的紐扣,舒出一口氣,道:“叫我讨飯也就罷了,隻怕有一天要為千夫指……”
戰事不利,軍費大增,财政幾近崩潰。沒有錢,仗便打不下去。而借款總是要還的,以這樣苛刻的條件,要來的究竟是援助還是飲鸩止渴,沒有人能預知結果。
但不管怎麼說,這是開戰以來得到的第一筆外國援助。儀式順利舉行,雙方簽字,握手。閃光燈亮起來,那場景定格成一張照片,登在中美兩地的報紙上面。重慶方面也發電報過來表彰。顧問室裡的人大都揚眉吐氣,自覺有了一件實實在在可以拿出來講的功績。
簽約之後,程佩青去往紐約,籌辦貿易公司的事情。再加上春節臨近,幹脆給下面的研究員放了假。
顧問室裡的人都很高興。他們在華盛頓做事幾年,有的在此地成了家,有的已經接了家眷過來,也有的幾個人聚在一起過年。
隻有鐘欣愉沒有去處。本來是要大家輪流值班的,但她自願每天都來,應付一些信件收發的雜事。如果程先生臨時有什麼需要,從紐約發電報或者打長途電話回顧問室,也不緻于找不到人。
那幾天,公事房裡總是很清淨,沒有人聲,也沒有香煙的味道。窗外是蕭瑟的園景,樹都褪盡了葉子,草坪一片枯黃,而且也不會再下雪了。冬天已經過完,但春天還沒有來。
鐘欣愉仍舊像平常一樣,做着自己手上的事情——記錄上海電報過來的彙價,看遠東各地的報紙,檢索出有用的信息。
極其偶爾,她從資料和打字機上擡起頭,恍然不知年月,錯覺光陰好像被無限拉長,公事房裡的一天,世上已是千年,隻剩下她一個人。直到看見牆上那幾面挂鐘,其中之一調的是中國的時間,才意識到農曆虎年已經過去了,這是己卯年的正月初一。
法币挺過了1938,和她所料的一樣。
她從抽屜裡找到一張五塊錢,對着那張鈔票上的孫中山說:新年快樂。話說出口,卻又笑起來,覺得自己大概是瘋了。
巧合,抑或是命定。就是在這樣的一天,她接到門房打上來的電話,說有人找她,正在樓下等着。
她隻當是遞送材料的郵差,撂下聽筒,順樓梯下到底層,一直走到門廳那裡,卻沒見有人挎着綠色郵包。
當時是傍晚了,外面很冷,天已經黑下來。
她正想去找門房問,聽見有人叫她:“欣愉……”
她回頭,看見一個男人從休息室那邊的沙發上起身,朝她走過來。他栗色頭發,藍眼睛,很高,也很瘦,身上穿着大衣,好像還帶着戶外的冷氣。
黃銅吊燈的光照亮他的臉,門廳裡還有其他人進進出出,他們隔着幾步的距離相望,不約而同地笑起來。
“Evan!”她開口道,也是輕輕地,卻知道他一定能聽見。
他們走到一起,又慌手慌腳地去找一個角落,為了不礙着别人的路。
不等站定,她就問:“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我看到你了。”他跟她講漢語,目光沒有一秒離開她的臉。
“什麼”她沒懂他的意思。
“我看到你了,”他重複,低頭笑了一下,還是從前腼腆的樣子,“在報紙上,桐油借款的新聞,我一看就知道是你。”
她簡直不敢相信。報紙上根本沒提她的名字,照片裡也隻有一個模糊的影像。她站在後排角落,太小太小了,就算用上放大鏡,大約也隻能分辨出黑白灰的點子。
但他就是看到了,一眼認出是她,不由分說地趕到華盛頓,四處打聽了一圈才找到這裡。
他們相視而笑,然後擁抱在一起,毫不介意周圍人的側目。年少時那一小段未曾開始的戀愛似乎已經被遺忘了,包括最後分别時的不愉快。
那天晚上,兩個人一起吃晚餐,坐在唐人街聚賢樓的小包廂裡,屏風上的圖案映到他們身上。外面在舞龍,鞭炮一串串地炸響,忽然就有了新年的味道。
艾文告訴她,自己現在住在紐約,正在哥倫比亞大學的東亞研究所裡讀一個曆史方向的博士學位。
鐘欣愉笑起來,像他這樣一個人,淹沒在故紙堆裡,讀那些遙遠的故事,實在是太合适了。就像從前一樣,她憶起傑米的書房,以及他們躺在煙榻和地毯上看書的時光,當時的情景竟還曆曆在目。
她也把自己的經曆告訴他,在上海讀書,在賓州讀書,到華盛頓來做事,簡單到乏味的地步。
但是沒關系,他們半斤八兩,互不嫌棄,也無所謂有沒有話講,反倒是一個話題接着另一個地聊下去,甚至搶着說起來。漢語,英語,洋泾浜,這一頓飯上說的話或許比她幾年以來的都要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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