筵宴散後已過了晌午,在潏河濯足的少年少女稀疏可數,倒是菜花叢裡窩了幾對孤男寡女,做着一些令人咂舌的巫雲楚雨。薛況本欲睜大兩眼看個仔細,随侍提點有國舅小住,隻得扶闌飲憾一番。春來春往,緣起緣滅,卿卿我我也不過如此。
三人禦馬回了北阙甲第的公主府内,薛況命家宰騰一上房,就領了二人赴後殿先引見繼母。且說敬武隻知薛況去潏河鬼混,打扮得玉樹臨風的,好招誘那些良家女弟,每逢上巳莫不如此,就怨中帶恨。這會兒看帶回來兩個狐朋狗友,便閃眼不見,徑自趨到架幾案前翻動奁盒,尋了半日也沒尋見,就厲聲呵斥身旁的婢女:“本宮那螺黛哪裡去了?”
此時便有成群的婢女伏跪下來,失張失智地怔在那裡。薛況也明知她打翻了醋壇妄生是非,往日會疾身上前親撫一番,公主也就息了脾氣;如今是當朝國舅登門拜府,哪敢有半絲懈怠之意,就趕忙上前附耳幾語。
公主聽聞是當朝國舅前來拜府,遂兩目圓睜,幾乎驚掉了雙層下巴。待心情稍稍有些舒緩,便彬彬有禮地折過身來,掬作一臉盈笑道:“一早便聽喜鵲叫,緣是當朝國舅到了。”說罷疾命身旁的長史去移案調茶。
衛保命幾個随從擡進贽禮,便同弟弟衛玄于殿宇尊前大禮參拜。敬武見狀忙上前扶起,又扮一臉心疼親昵道:“使不得,使不得!二位新貴不遠萬裡,進京來我蓬荜小居。若有不嫌便多住幾日,不敢言講衣食無憂,也算給足了本宮面子。”說罷又睨了薛況一眼,擠出一臉笑罵道:“總算幹了一樁人事,今宵為國舅接風洗塵!”
待長史引二位去沐浴更衣,薛況便不顧侍婢皆在,伸嘴就照公主腮邊嘬了一口,婢女們也都見慣不驚,撇撇嘴角兒沉下頭去,隻當誰也未曾看到。薛況又将一頭青發歪她頸肩,嘟起小嘴賣萌道:“阿母可曾思念況兒?”哪知公主聞了酒氣,便嫌惡地躲避一邊,“這是喝了多少水酒?若再不羁,本宮可就不理你了。”說罷拂去周遭女婢,挑簾進了内寝以裡。
薛況跟進内寝之時,見敬武箕坐在鳳榻之上,兩眸汪汪已是潮紅。于是就脫履斜靠公主裡側,頭枕臂膊啞笑道:“今日算是開了眼界。王宇将喜宴擺靖水舍内,來者皆為各方令要,不說國舅,尚有樂昌侯王安,大司農孫寶,南郡太守辛伯及水衡都尉辛茂,還有劉愔、劉棻……便是王宇恩師吳章、内兄呂寬也卷了進來。俗話說:一朝天子一朝臣。勿需多日,朝野震動,臣僚們自會執辔成組,改弦更張了!”
公主聽了一臉懵懂,遂貼過身來四目以對,鼻息溫軟有力道:“新都侯這是遭了多大的孽呀,小家内讧,六親反目!不消說子息生了反骨,王立、王仁也被遣就國,前日還來府上閑坐,提起王莽都恨之入骨呢!”
薛況聽了呵呵笑道:“被遣就國是便宜了他,若不是東朝死命攔着,他二人早做刀下之鬼了!王宇是膽小怕事之人,見家父阻塞幼帝親路,恩不得通,親政後必會遷怒王家,長公子便做了兩手打算,缇萦救父,也算是示好衛家以避其禍吧!不想卻被仇家利用,如是王莽恩中招怨,最終隻落得身敗名裂,與當年那窦嬰又有何異?”
公主瞪了薛況一眼,訓斥道:“莫伸手,伸手必被捉。為母與他鬥了半生,也沒站個什麼上風!管好鼻翼底下那張嘴吧,莫要叫他拿了把柄。不說了,人家都困了……”公主說得心煩意亂,便着玉指輕輕撩動那腮邊亂發,隻覺得兩頰燙得绯紅,渾身崩張。“着國舅改日去拜奉王立叔侄,叫他們一家狗咬狗,一嘴毛,窩兒裡爛鬥那才解氣。你我隻消春風雨露,哪還管它今夕何年……”
公主不消繼子多嘴,就用纖指封他唇上,會心一笑,四目盈盈,遂又皺眉輕哼了一聲,痛苦不堪地阖上了雙眸……身下的薛況被壓得猴兒急,為表自身龍精虎猛,疾颠鸾倒鳳地反撲了上去,眸似銅鈴,氣喘籲籲,忽而又慘淡地垂下頭去……但見公主伸手一探,白眼一翻如镞穿心。疾又掙出香肌玉體,一臉哀怨地譏諷道:“還不下去?靜若死魚,動如奔喪,我這是造了哪門的孽呀……”話音未落,兩行珠淚就順着香腮梭梭而下。
浩瀚的夜空,溫婉可愛,一如那陶釉窯變的炫彩。點點繁星宛若钿玉,鑲嵌在廣袤的黑絨幕上,一眨一眨地閃着睿光;那落地的石燈猶撒豆成兵,熠熠映遍長安京師的各個旮旯,與殿阙的紅缸交輝成趣,宗廷之風撲面而來……
接風盛宴結束之後,薛況與國舅三人趁着酒意,在醉仙閣台大抒胸懷。和着酒氣,解發癫狂,言行之間大志滿滿。一個個直噴到唇焦舌敝,方依依惜别,踉跄而還。
衛保與衛玄回下榻之處,袍服一扯便呵呵笑道:“為兄于靖水舍内哭得如何?”衛玄聽了“噗哧”一笑:“尚有這手兒,一淚千金,一哭成名。誠如兄長行前所言,吃過的鹽,比我吃過的飯多;走過的路,比我走過的橋多。如今小弟真信了……”衛保和衣撩倒床上,四腳拉叉地嗤笑道:“東朝王家實難預料,膝下公子為我所用。人常說大方無隅,天也助你。可惜他王莽賢德一世,最終卻落了個衆叛親離,怎不叫我笑掉大牙?”
衛玄聽了頗不适意,就撇了撇嘴嗫嚅道:“适才也就誇你兩句,便順着杆子往上捋。王宇自小與你交厚,怎忍心生出這番妄語?你道公子癡傻半吊兒?人家乃是騎牆兩用,我衛家進京,他膺首功;進宮不利,也世襲罔替,并非欺師滅祖之輩。倒是兄長,便有些過河拆橋之嫌了。”
聽了衛玄叨叨之語,衛保隻緊了緊兩片子眼皮,又畫梅止渴地搗鼓道:“燕雀安知鴻鹄之志?待我衛家入京佐政,怎會昧了他斡旋之功?我為司馬,你遷司徒,便拔他王宇坐大司空。再拜上王立為太傅,吳章太師,王仁也予他個少傅之職,其餘人等皆有诏命……”
衛玄見他又犯了毛病,就怯怯一愣扁過了身子,嘴上卻也毫不慣着,“此言怕是謬之千裡!須知王立、王仁帶罪之身,叫他承教陛下明義,豈不白白葬送了社稷?”
衛保一聽氣得跳腳,一鯉魚打挺箕坐床沿,氣鼓鼓地叫嚣道:“不可理喻,不可理喻!人常說長兄如父,爾這滿口死牙臭嘴,咒死了為兄方可消停?”閃見衛玄不敢吱聲,怨忿也就和緩下來,長籲一氣啞聲道:“敵雠的敵雠是朋友,食之無味棄了便可,怎可傷我兄弟之誼?你看——是這樣的。”
此間軒外有琴聲漫來,如潺潺流水,似環佩叮當。和着月色逆流而上,勢如淌行于山澗溪流,粼粼瘦月如影随形……那懸廊盡頭,如水的清輝在瓊閣檐下平鋪開來,溫潤敷在了她的身上,映出來一圈圈泛金的光暈。
美人劉愔着了一襲雪素的襦裙,愁夜俯彎月,指尖撥素琴。月色漫,柳如煙,小園碧玉,霜雪遍地。足下清波氤氲流轉,又輕瀉而下,一如閨中待嫁的女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窎遠複回便是新客。複奏一曲花神祭,可歎這香閨秀閣,終抵不過人生如夢,還酹江月……
家父劉歆在喜宴席間尋聲趕來,見嬌兒弄琴恬然無事,恍作未見,便徑自扶闌心向彎月,沐浴在如水的清輝裡,似要飛身投向那桂影蟾宮。
忽聞琴聲戛然而止,女兒劉愔趨下台來已肅揖尊前,若黃啄的雀兒呢喃細語:“嚴尊在上,愔兒這廂有禮了。”劉歆也悉知愛女此間定有心事,青娥宛宛聚為裳,烏鵲橋成别恨長……不由愛憐地手撫幔帳,心潮起伏。稍息又背手而立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芸芸衆生概莫能外。出閣之前,為父教兒最後一技,你且看來——”說罷手指中天月明,“白日赤輪帝王象,夜月噬蝕,為賊臣侵君。朔日以蟾蜍食月推理日食,月蝕間隔為三十欠半,滿月之狀,遂生日蝕。”
話音一出,酒氣撲來,劉愔趕忙捂緊了口鼻。又憂心父親去筵宴吃酒,就松開二指問父親:“阿翁可是看出了什麼?”劉歆見女兒求知心切,就實言相告:“月為刑而相佐,見食于蝦蟆。若求而不得,五月初一易生日食。朔日生日食,天之常勢,倒也不怕,然則你觀那紫薇黯淡,鬥星南移,隻怕我大漢氣數将盡,要改朝換代了……”
俗話說酒壯英雄膽。此語一出,劉愔暗驚,趕忙搖動父親那闊大的袖袂悲怆道:“若真如此,這兵荒馬亂的,九州各地狼煙四起,萬兆百姓颠沛流離,哪裡還有我插針之地?阿翁你說——這可如何是好哇?”
劉歆聽了卻呵呵大笑,不以劫悲,反為難喜,吓得劉愔連連後退。見女兒懵懂心有不解,便側過身來捋須道:“觀天可知氣數将盡,社稷傾覆,何嘗不是我等機緣?小富靠勤,中富靠德,大富靠命也,命非大貴,險中可求。《易經》有雲:剛柔始交,則難生;動乎險中,大亨貞。我兒莫要杞人憂天,有為父在,大富大貴也未可知呢!”
聽了父親醉話連篇,劉愔不由小嘴兒一噘,“叭哒”一聲睜圓了杏眼。父親雖說是腹笥五車,神機妙算,可畢竟是皇家楚元五世孫,漢室将傾不以為恥,此間的玄妙就無人能解了。想到此處便怯怯問道:“莫非是說——要偷天換日?”
請勿開啟浏覽器閱讀模式,否則将導緻章節内容缺失及無法閱讀下一章。
相鄰推薦:異世:我能召喚天庭仙班 重生八零:萌寵小媳婦 花間煙雨 網遊之封神 兩個世界一顆繁星 藏花:質暗 時光之練 都重生了誰還當男模,我要當男神 說沒我也能鎮壓詭異,現在哭啥? 我不是唐人街教父! 奇葩的精神病院 夢幻世界傳 四合院:我邊做科研邊吃瓜 我賣房子能開挂 女修她隻想長生 高武:掌嘴校花,越生氣我越興奮 讓你複讀戰高四,你撿漏上軍校? 這日子過不下去了,穿越吧 快穿60年,暴改系統成管理員 娛樂之暴躁天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