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不能。
其一,高妍華已經死在獄裡了,素卿容不下我,我若是找家人,隻能給無權無勢的親人們惹上禍患;
其二,我不能找李昭,我在獄中半年,李昭都不曾想法子救我,可見我在他心裡,沒那麼深的情分;
其三,自行離去。我倒是可以拿着銀子走,可萬一被這些悍匪劫财劫色怎麼辦?他們怕我洩露了風聲,殺了我怎麼辦?
所以,眼下最重要的是保命,而生機就在梅濂,能在這種地方這種境地、這樣的年紀學念書,說明這個人和那些隻知道老婆孩子熱炕頭的鄙夫是不一樣的。
富有遠見的利益,肯定會打動他。
我環抱住自己,盯着火苗,忍住因風寒而生起的咳嗽,問他:“郎君将我從那些腌臜人手裡救出,是我的恩人。敢問郎君,您有了銀子,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梅濂陷入了深思,忽然反問了我一句:“瞧小姐的談吐氣度,像有身份的官戶姑娘,肯定比我這樣的泥腿子有遠見,小姐覺得我該如何呢?”
我烤着火,道:“官銀和軍官失蹤,勢必會引起官府的注意。我不清楚這筆官銀是用來做什麼的,不過一路走來,聽見如今北境開戰,多半是用在軍中了,若是如此,那就麻煩了,郎君們若被訓練有素的軍人鎮壓,想來不會有好結果……再說了,官銀上都有印記,尋常途徑花不出去,這種時候也難找地方熔了,更難找變換的渠道。”
梅濂眉頭緊皺,點點頭,冷笑了聲:“這幫潑才,竟還沒個娘們看得深。”
他尴尬地咳了聲:“我的意思是,他們還沒小姐想的周到,是啊,打劫銀子容易,處理卻難。”
我問他:“郎君以後也準備買地娶妻麼?”
梅濂莞爾:“北境是不能待了,我打算帶老娘和妹妹去南方,改頭換面,入戶籍,尋個正經營生,總不能一輩子當土匪吧。”
說到這兒,他摩挲着盈袖的背,歎了口氣:“我倒罷了,就是可憐這丫頭,跟着我東奔西跑,好好的美人胚子,成了賊婆子。”
我噗嗤一笑,心裡漸漸踏實了。
他能同我說這些,說明,對我的戒心已經放下了大半,我試探着問了句:“郎君為何會落草為寇?”
果然,梅濂沉吟了片刻,道:“因年少失手殺人,再加上家中的田地被鄉紳侵奪,沒辦法了才上了山。”
緊接着,他又問我:“小姐呢?為何被那兩個惡棍往邊疆押送。”
我歎了口氣:“我的确出身不錯,父親姓張,在大理寺做官,隻因為牽涉了太子巫蠱案,被抄家滅門,過去父親得罪了不少人,于是報應在了我身上,仇家要把我賣去軍中,做千人騎,萬人壓的妓。”
瞧。
當年剛認識的我們,就已經開始和對方說謊了。
他沒有告訴我,落草為寇的原因和洛陽首富陳家有關,盈袖乃陳硯松獨女,是他偷出來的;
我也沒告訴他,我其實是國公府的小姐、貴妃的侄女、新太子的未婚妻。
至親至疏夫妻。
往後的十幾年,我們是結發夫妻,親密無間,一起從苦熬到甜;
可我們也有秘密,不能說、不能提。
猶記得當年,我們倆互相說了來曆身份後。
我捂着發疼的心口,狠狠地咳嗽了通,他湊過來,拍着我的背,幫我順氣。
我們就像認識許多年似的,動作一點都不生分,也不尴尬。
我笑着問他:“聽丫頭說,你叫大郎?這就是本名麼?”
他脫下襖子,裹在盈袖身上,輕輕地搖晃快睡着的妹妹,笑道:“我是受苦人,哪裡有名字,打小父母就叫我大郎。還是那位先生,就是那個教我念書的,他給我取了名兒,叫梅濂,有水的濂。”
我用指頭,在地上寫他的名字,點頭微笑:“濂,音同廉,廉潔清白。”
我看了眼熟睡的盈袖,問:“那她呢?”
“我原先有個弟弟,逃難的時候丢了,正巧撿到了她,就認她作妹子。”
梅濂指頭輕輕地揉了下妹妹的睫毛,柔聲笑道:“撿到她時,我也是個半大的孩子,可把她拉扯到這麼大,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她哥還是爹?”
說到這兒,梅濂噗嗤一笑:“也不能總叫她丫頭,我瞧你會讀書識字,給她取個名兒吧。”
我坐到梅濂身邊,緊挨着他,感受他身上的熱度,還有安全感,或許在勾引他,又或許,我真的想要個肩膀來靠,我頭枕在他肩頭,柔聲笑道:
“我最喜歡李易安的詞。東籬把酒黃昏後,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你們又姓梅,王安石寫梅,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丫頭的名字,就落在這個暗香上,便叫盈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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