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取出化妝盒,一邊抹口紅,一邊叫他坐下。
“坐哪兒?”他問。房間裡沒有椅子,隻有一張床。
我指着舊報紙雜志堆得高高的一處,讓他坐下。他屁股小心地落下,雙手按在紙上,怕翻倒。我笑了起來。
“笑什麼?”他擡頭望我,一臉憤怒。
我将化妝盒放回包裡,“我不是無家可歸了嗎?你還那麼小心幹什麼?就當街上撿來的一個婊子不成麼?”
他颠三倒四地說,他沒想到,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他又說,“我以為你離開這兒,遠走高飛了。”
“遠走高飛?”我重複了一句,“當然,當然。”我說,世人都神經兮兮,你也如此,我也如此。我蹲下。鳥鳴狗吠,豬的呼噜羊的叫喚,其中我還聽到人的哭泣。他雙肩抽搐,頭埋在膝蓋裡。我停住了。我感到夜晚來臨太早,六點剛過,天就暗下來。窗簾已經沒有縫隙,房間一團漆黑。我沒有拉亮燈,而是推他上了床。抱着他,我喃喃地說:别哭了,怪可憐的。是呀,今夜,誰來解救你呢?
鳥籠我有意抛開自己,使她出現。她每次都是端着酒杯出現。那酒杯裡裝着從水管裡接來的冷水。她說,錯了,是酒,不過是這個城市裡銷售最便宜的酒。劣質酒,其實味道最好。她邊說邊捏着自己的脖子,讓擠進脖子的酒倒流嘴裡,然後一口吞下肚子。
家人在門外慌亂地動着。她放下酒杯,靠在方桌上,沒有看門口的一個個人影,她似乎是在傾聽幾裡之外的聲音。她的頭偏倒在桌面上,頭發遮在一臉紅紅的焰火,嘴唇出奇的寬,西洋式的漂亮,但已被酒精燒得幹裂,她的手伸向酒瓶,卻未能抓住。她輕輕哼了一聲。
門拉開了,一個人影閃了進來,敲了敲木闆牆。她動了一下。那人影退了出去。
她站了起來,踉跄了一下,但她站穩了。這是為什麼,我從來都希望有人送我一個禮物,但是沒有人送我任何東西:一根針,一根火柴,一片落葉也行。針可刺入任何洞穴,并縫住這種那種痕迹。火柴能燒毀一切,落葉不會提醒你犯過的錯誤。流浪的自由,溫暖的家,兩者不可兼得,即使兼得,也不可能永久。
她雙手摩擦滾燙的臉頰,亂發甩在腦後,将椅子上的幾本書翻了翻,毫不猶豫地扔向窗口。哦,原來淡黃色的陽光隻是燈光的假象,書被窗框擋了回來,吧嗒一下掉在地上。那隻鳥在她的記憶中也是這樣從籠裡飛快地竄出,向着它當做陽光的地方蹿過去,卻撞在玻璃上,留下一攤血。何必呢?籠子精巧,寬敞,而且安全,可以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地呼吸,有玉米渣、碎豆子供着,新鮮的水不斷。她拾起從書裡露出小半截的一張照片。黑白照片邊上發黃,人影有些模糊。一個女孩,瘦瘦的脖子,奇大的眼睛睜得滾圓。女孩怕什麼呢?是身後的風車,轉動着小紅旗?不錯,那天是哥哥打開鳥籠,他把鳥捉住,一隻灰頭、黑羽毛的小鳥,塞進籠子。用被子蓋住捂緊。然後突然打開鳥籠。父親從門外長長的石階上走下來,他把手指往石牆上敲了敲,手指上滿是煙垢。她想咳嗽,但是忍住了。父親一身是水。她這才發現正下着雨,她看不清被雨水包裹的父親。他說,你這就坐船離開?
她覺得口幹渴,雨斜打着她。乘輪渡過江和坐公共汽車過橋其實都是一回事。有人遞給她一個鬥笠。她拿在手中,沒有對父親說一句話便往雨的深處跑去。父親擔着她的行李,她跑得更快了。雨越下越大。衣服緊緊貼着她的皮膚,冰涼的雨水遊遍了她的身體。她喊:父親。但雨聲蓋住了她的聲音,她絕望地靠着長滿青苔的石頭,石縫爬着蝸牛、螞蟥、蚯蚓。雨水沖淨了肮髒的路面。他伸開雙手,鬥笠掉在地上。他猛地轉過身,父親光着膀子,就穿了件褲襖站在她面前。她拾起雨中的鬥笠蓋在他的頭上。鬥笠從父親頭上飄過,滑過她,掉在地上,她吃驚地張着嘴看着鬥笠在雨水裡一寸寸滾動離開。
她靠住石頭背後,一叢叢杜鵑在盛開。她必須乘輪船過江。想叫“父親”,但她忍住了,血從她咬破的嘴唇流了出來,堿酸的怪味使她隻好雙手抱緊自己。她看清了,除了自己的行李,整個碼頭本來就沒有一個人。
貓之夜這是不幸。我反複對自己說。其實我并不清楚有什麼不幸。住在這間租來的公寓已經半月之久,我試着弄清在住進這個公寓之前,我在哪裡,幹了些什麼。蜘蛛蘭、蝴蝶花怒放在每一個角落,染上花粉熱的人們躺在床上,昏沉沉地做夢,一個世界一個樣。
請勿開啟浏覽器閱讀模式,否則将導緻章節内容缺失及無法閱讀下一章。
相鄰推薦:三國:坑爹系統,我偏助劉不助曹 都重生了還嫁什麼人 紅配綠賽狗屁+番外 克畫+番外 大夏明鏡 精靈世界的心靈大師 貓薄荷她三歲半+番外 我靠“垃圾食品”重建修真界 當女尊文将軍穿成不良少女後+番外 妃惑天下之錯愛輪回空了情 妖星詭道,終成萬法天帝 重生之在書裡emo 氪金養到真權臣後,她被反撩了 我的團長之阿譯崛起 另一個老師 暴君,叫姐姐 白月光隻想做好人 紅樓之劍天外來 楊柳依依 大秦女皇的騎砍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