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入山挖坑的第一天開始,東門外的萬妖山中上空陰雲堆疊,時有電閃雷鳴,到如今已積雲滾滾,即便遠在涼城西門也肉眼可見,那烏黑低垂的一片似在天上挂了一塊秤砣。
因此,近兩日的天色總是陰沉沉的。
煙袋巷裡,獵妖客們照常守株待兔,對連日來常在邀月樓晃蕩的那個四條眉毛的獨眼兒龍也已習以為常,隻以為是跟自己搶食兒的同道中人,不疑有他。
這日傍晚,空中忽然飛起雨來。
雨不大,像牛毛,像花針,像細絲。
寵渡經東門入城後先去坊市,一圈轉下來暗将千機不倒翁揣進包裡,至此最後的準備也已就緒,必須趕在買賣不倒翁的消息傳開之前動手了。
馬不停蹄趕回邀月樓,如前叫夥計在樹下現擺一桌,叫來好些好菜,掏出老頭子的牌位擱在對面位子上,點了白蠟,插了燃香,擺了祭酒——一早從壇子裡勻出來裝在小罐兒裡的金烏靈酒;随後旁若無人地吃起來,沒一會兒便引來各方矚目。
“這是在吃席麼?”
“誰的牌位?”
“‘在劫’是什麼人?”
“大白天拜鬼?真他娘晦氣。”
對來自四面八方的好奇、質疑、戲谑、嘲笑乃至憤怒全不在乎,寵渡吃了個半飽,待那炷香燒完也歇得差不多了,想到即将開場的獵殺遊戲,望着晦暗的天色喃喃自言,“真他媽應景。”
“獨眼兒龍啥意思?”
“倒了大爺們的胃口,不得拿話來說?”
“小二哥——,有人砸你家場子咯。”
不管是真的守株待兔還是純湊熱鬧,衆人在此遵守十天半月卻毫無所獲,本就有些火氣,又見寵渡問而不答,正好尋到個發洩的口子,是絕不介意打上一架的。
寵渡置若罔聞,理了理心緒再點一炷香,望牌位躬身作揖拜了三拜,道:“弟子今日大開殺戒。”
“這獨眼兒瘋了不成?”
“大開殺戒?這厮要殺誰。”
“管他殺誰。正好老子淡出個鳥兒來,說什麼也要摻上一腳。”
“不過就憑這副衰樣他殺得了誰?!”
“吳勝小兒。”樓上忽有人岔道,“要不你試試?”
“戚胖子,一時得意莫要嚣張一世。”那叫吳勝的獵妖客咬牙切齒,夥同身旁一人作勢欲打,“信不信老子先宰了你?”
“那敢情好。”戚胖子起身憑欄居高臨下,不緊不慢把一塊肉嚼在嘴裡,“你與陳廣兩個慫貨死了剛好一挑,胖爺幾時怕過?來呀。”
“這仨咋還掐起來了?”
“你們還不知道吧……”不少人曉得内情,便将其中瓜葛在四下裡傳開了,“”這戚胖子愛打抱不平,壞過那兩人的好事兒……打那以後,兩邊就不對付。”
衆人恍然大悟,不嫌事兒大地讓出道來。豈料陳勝與吳廣二人踟蹰不前,原是趁着當下複雜的情勢逞口舌之快,其實自知不敵;奈何周圍人把路都讓出來了,光說不練面子上又挂不住,一時尴尬,好歹陳勝反應快,急道:“哼。今有疤爺在此,還輪不得你這死豬放肆。”頓時引來陣陣鄙夷。
“咦——還真是倆慫包。”
“外強中幹的家夥。”
“若說外強中幹,這兒不還有一位獨眼龍嘛,半天了還沒動靜。”
“獨眼老弟你到底要殺誰,趕緊動手啊。”
寵渡倒盡罐中祭酒,收好牌位,取高香撚在指間,凝望着二樓臨窗拐角處那條扭身坐着的人影乍起冷喝,“請疤爺慢用。”抖腕急甩間哧一聲将三根香深深紮進刀疤臉桌前的豬頭肉上。
香頭的顫鳴細若蚊吟,本自微不可察,卻如晴天霹靂将四處紛雜的議論瞬間壓下,邀月樓内外頓時阒無人聲,隻聞酒水嘩啦流淌。
刀疤臉舉到唇邊的酒杯陡然頓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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