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孟達問申耽道:“應當采用什麼計策,來躲避這場災禍?”申耽說:“我們兄弟也想要投靠魏國,這個想法已經很久了。你可以寫一份奏表,辭别漢中王,投靠魏王曹丕,曹丕一定會重用你。之後,我們二人也去投降。”孟達猛然醒悟,立即寫了一封奏表,交給來使;當晚率領五十多騎人馬,投奔魏國去了。劉封得知後,急忙追趕卻沒追上,自己回上庸防守去了。使者拿着奏表回到成都,來向漢中王禀報,呈上奏表,詳細說了孟達投靠魏國的事情。劉備非常生氣,閱覽他的奏表說:
臣孟達俯伏思考,殿下您将要建立伊尹、呂尚那樣的功業,追尋齊桓公、晉文公那樣的功績,大業剛剛開始創立,借助吳、楚的勢力,所以有作為的人士能深刻洞察到歸附的方向。臣自從委身投靠以來,過錯罪過堆積如山;臣自己還知道,更何況是您呢!如今王朝剛剛興起,英俊之才像魚鱗一樣聚集,臣内沒有輔佐的才能,外沒有統領将領的才華,列位于功臣之中,實在是自己感到羞愧。臣聽說範蠡能洞察細微,于是泛舟于五湖;舅犯狐偃能謝罪,在黃河邊上徘徊。在機遇之際,請求辭職,為什麼呢?是想要分清離去和留下的區别。何況臣卑鄙,沒有大的功勞和顯着的功勳,受限于當時的情況,私下裡仰慕前代的賢人,早早地就想着遠離恥辱。昔日申生極其孝順,卻被親人猜疑;子胥極其忠誠,卻被國君誅殺;蒙恬開拓疆土,卻遭受極刑;樂毅攻破齊國,卻遭到讒言诋毀。臣每次讀到他們的事迹,沒有不感慨流淚的,而自己親身遇到這些事,更加感到傷心絕望。為什麼呢?荊州覆滅失敗,大臣失去節操,沒有一人能回來。隻有臣追尋事情發展,自己來到房陵、上庸,然後又請求辭職,自我放逐到外地。伏首想到殿下,希望殿下聖恩能夠有所感悟,憐憫臣的心,哀悼臣的舉動。臣确實是個小人,不能有始有終,知道卻還這樣做,怎敢說不是罪過呢!臣常常聽說“交往斷絕沒有惡言,離開臣子沒有怨言”。臣過去曾接受君子的教導,希望君王您能自勉。臣非常惶恐至極。
劉備看完後,大怒說:“這個家夥背叛我,怎麼竟敢用這些文辭來戲弄我!”于是對諸葛亮說:“你馬上起兵去捉拿這個背叛國家的賊人!”諸葛亮說:“還不行。隻要派遣劉封出兵,讓他們二虎相鬥。劉封或許能立功,或許會失敗,他必定會回到成都,到時候趁機除掉他,就可以杜絕這兩個禍害。”劉備聽從了他的建議,于是派遣使者到綿竹,進去見劉封。劉封領受父親的命令,奮勇地率領軍隊去捉拿孟達,這裡暫且不提。
暫且說曹丕召集文武大臣商議事情,忽然近臣禀報說:“蜀漢的孟達來投降。”曹丕召他進來問道:“你來這裡,莫非是詐降嗎?”孟達說:“我因為沒有救援關公的危難,漢中王想要殺我,所以前來歸降,沒有别的意思。”曹丕還沒有完全相信,忽然又報劉封率領五萬兵馬來奪取襄陽,單單挑戰孟達厮殺。曹丕說:“你如果是真心的,就去襄陽取下劉封的首級前來,我才會完全相信。”孟達說:“我用利害關系去勸說他,不一定需要動兵,就能讓劉封也來投降。”曹丕非常高興,于是加封孟達為散騎常侍、建武将軍、平陽亭侯,兼任新城太守,去守衛襄陽、樊城。原來夏侯尚、徐晃預先在這裡,一同收取上庸等各郡。孟達到達襄陽後,與二位将領行禮完畢,探查到劉封在距離城五十裡的地方安營紮寨。孟達立即寫了一封信,派遣能言善辯的人帶着前往蜀營,進去拜見劉封。劉封拆開信來看。信中說:
孟達寫信給副軍将軍您:我聽說古人有句話:“疏遠的人不能離間親近的人,新的關系不能超越舊的關系。”這是說君主英明臣下正直,讒言邪惡就不能得逞。但如果是有權術詭谲的君主,賢明慈愛的父親,仍然會有忠臣為建立功業而遭遇災禍,孝子懷着仁德卻陷入危難,文種、商鞅、白起、孝己、伯奇,都是這類人。之所以會這樣,并非是骨肉之間喜歡分離,親近的人樂意遭受災禍。也有的是恩情轉移愛意改變,又有讒言在其中離間,即使是忠臣也不能改變君主的想法,孝子也不能改變父親的态度。權勢利益所施加,會把親人變成仇人,更何況不是親人呢?所以申生、衛汲、禦寇、楚建承受上天賦予的氣質,處于應當繼承的正統地位,卻還是如此。如今您與漢中王,不過是路人罷了,既非有血緣的親人卻占據權勢,名義上不是君臣卻處于高位,出征就有獨斷專行的威風,在平時就有副軍将軍的稱号,遠近的人都知道。自從确立阿鬥為太子以來,有見識的人都為此感到寒心。如果申生聽從子輿的話,必定會成為太伯;衛汲聽從他弟弟的計謀,就不會有彰顯父親過錯的譏諷了。而且齊桓公小白出逃,回去後卻成為霸主;晉文公重耳翻牆逃走,最終能夠複國。自古以來就有這樣的例子,并非隻有現在才有。有智慧的人貴在避免災禍,明智的人崇尚早日通達,我觀察到漢中王内心已有決斷,對外又有猜疑。内心決斷就會心意堅定,心生猜疑就會内心恐懼,禍亂的興起,沒有不是從廢立之事開始的。私人的怨恨和人情,不可能不被察覺,恐怕您身邊一定有人在漢中王面前離間您。那麼猜疑形成怨恨被聽聞,它的爆發就如同踩着機關一樣。現在您在遠方,還可以暫時喘息一下;如果大軍推進,您失去依據而退回,我私下為您感到危險。以前微子離開殷商,智果脫離家族,避開危難躲避災禍,都是這樣。如今您抛棄父母而成為别人的後嗣,這是不合禮法的;知道災禍将要到來卻還留在這裡,這不是有智慧的;看到正确的卻不遵從反而猜疑,這不是有道義的。您自稱是大丈夫,卻做了這三件事,有什麼可貴的呢?憑您的才能,抛棄自身前來東邊,繼承羅侯的嗣位,不算背叛親人;向北面侍奉君主,來端正綱紀,不是抛棄舊主;發怒卻不導緻禍亂,來避免危亡,不是徒勞行事。加上陛下剛剛接受禅讓的天命,虛心等待賢才,用仁德來感召遠方的人,如果您幡然醒悟歸向朝廷,不隻是和我同等,接受三百戶的封賞,繼承羅國而已,還應當會劃分大的封邑,成為最初受封的君主。陛下的大軍,金鼓之聲已經震動,應當轉移到宛城、鄧城;如果兩個敵人不能平定,您就沒有回來的期限。您應該趁這個時候,早日确定好計策。《易經》上說有“利于拜見大人物”,《詩經》上說有“自己尋求更多福氣”。您要努力啊,不要讓狐突閉門不出,應該早日決斷啊。孟達再次叩拜,在某年月日寫。
劉封看完之後,非常生氣地說:“這個賊人損害了我叔侄之間的情義,又離間我父子之間的親情,讓我成為不忠不孝的人啊!”于是就撕毀了書信,斬殺了使者。
第二天,孟達率領軍隊前來挑戰。孟達得知劉封撕毀書信斬殺使者,勃然大怒,也率領軍隊出來迎戰。兩軍擺好陣勢相對,劉封立馬在軍旗之下,用刀指着孟達責罵道:“背叛國家的反賊,怎麼敢在陣前使用間諜的計謀!”孟達也罵道:“你死期已經臨近,自己執迷不悟,和禽獸有什麼區别呢?”劉封大怒,拍馬揮舞戰刀,徑直沖向孟達。交戰不到三個回合,孟達大敗而逃,劉封趁勢追殺了二十多裡。忽然一聲呼喊之處,伏兵全部出現,左邊一路軍隊沖出來,為首的大将是夏侯尚;右邊一路軍隊沖出來,為首的大将是徐晃。三路軍隊夾擊,劉封大敗而逃,連夜逃回上庸,背後魏國的軍隊不分晝夜地趕來。等到劉封到城下叫門時,城上亂箭射下,申耽在敵樓上喊道:“我已經投降魏國了!”劉封大怒,想要攻城,背後夏侯尚、孟達兩軍殺來。劉封無法立足,隻得奔向房陵,隻見城上都插滿了魏國的旗幟,申儀在敵樓上揮動旗幟,城後一隊軍隊出來,旗幟上寫着“右将軍徐晃”。劉封抵擋不住,慌亂地奔向西川逃走。徐晃趁機追殺。
劉封的部下隻剩下一百多騎兵,到了成都,拜見漢中王劉備,跪在地上哭泣,詳細禀報之前的事情。劉備生氣地說:“你這個不成器的東西!有什麼臉面敢來見我?”劉封回答說:“叔父遇難,不是我這個侄兒不救,而是孟達阻攔啊。”劉備更加生氣地說:“你要吃人家的飯、穿人家的衣,不是土木之人,怎麼可以聽信奸賊的阻攔呢!”劉封哭泣着禀告說:“一時被他用利害關系勸說,以至于犯下大罪。”劉備猶豫不決。忽然諸葛亮進來,劉備問道:“這個不成器的家夥這樣,該怎麼處置他?”諸葛亮在劉備耳邊小聲說:“這個人極其剛強,今天不除掉他,以後必定會給子孫帶來災禍。”劉備于是命令身邊的人把劉封推出去斬首,又詢問跟随劉封的将士。衆人都将孟達勸說劉封的事情,以及劉封撕毀書信斬殺使者的事情,一一禀報;又把撕毀的書信,呈給劉備。劉備看完後,急忙改變心意說:“我的兒子雖然剛強,有這樣的忠義之心啊,令人敬畏又可愛。”正要叫人留人時,劉封早已被斬首,首級被獻到台階前。劉備痛哭說:“我一時魯莽,損失了得力的助手啊!”諸葛亮說:“如果為了後主長久的打算,殺了他有什麼可惜的。成就事業的人,怎麼能有兒女私情呢!”劉備說:“即使将來他會殺我的兒子,我也不忍心今天就廢掉忠義之人。”文武官員聽到這話,沒有不流淚的。武士禀報說:“劉封臨死時,隻是說‘後悔沒有聽孟達的話,果然有這樣的危險啊’!”劉備哭泣着說:“我的兒子到了九泉之下,一定會非常痛恨我啊。”漢中王因為思念關羽,又憐惜劉封,以至于染上疾病,不能起兵報仇雪恨。這時是建安二十五年,改元延康元年,夏季六月。
卻說魏王曹丕自從登上王位後,把文武官員都進行了升職賞賜,于是統領三十萬兵馬,向南巡視沛國的谯縣,大規模祭祀祖先陵墓。鄉裡的父老,揚起塵土遮蔽道路,捧着酒杯進獻美酒,效仿漢高祖回到沛縣的意思。這一年七月裡,聽說大将軍夏侯惇病情危急,曹丕立即回到邺郡。當時夏侯惇已經去世,曹丕披麻戴孝在東門外送殡,用豐厚的禮儀安葬他。
八月間,石邑縣有鳳凰來儀,臨淄城出現麒麟,邺郡有黃龍現身。曹丕手下的百官商議說:“現在上天呈現祥瑞之兆,這是魏應當取代漢的迹象。可以安排受禅的典禮,讓漢帝把天下讓給魏王。”當時有侍中劉廙,字恭嗣,是南陽安衆人;侍中辛毗,字佐治,是颍川陽翟人;侍中劉晔,字子旸,是淮南成德人;尚書令桓階,字伯緒,是長沙臨湘人;尚書令陳矯,字季弼,是廣陵東陽人;尚書令陳群,字長文,是颍川許昌人,這一班文武官僚,四十多人,都來見太尉賈诩、相國華歆、禦史大夫王朗,共同商議這件事。賈诩笑着說:“你們所看到的,正符合我的心意。”當天,華歆帶領文武百官來奏請漢獻帝,讓他禅位給魏王曹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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