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瞬時安靜下來。陛下靜了片刻,才道:&ldo;永安,你隻管據實說。&rdo;我垂着頭,緊咬着唇,腦中反複都是李隆基字字有力的話,如今想來竟是每句都可犯聖怒,每句都可招大禍。&ldo;皇祖母。&rdo;李成器忽然起身行禮,打斷道:&ldo;永安縣主年紀尚幼,恐是記不大清楚了,可否由孫兒來奏禀?&rdo;我心中猛跳,卻不敢擡頭看,隻聽得陛下默了片刻,說道:&ldo;也好,成器來說吧。&rdo;一雙黑靴停在眼前,李成器就立在我身側,平聲道:&ldo;隆基所言甚多,唯有點睛之句頗有些見解。&lso;論地勢,洛陽北通幽燕,西接秦隴,東達海岱,南至江淮,确可居中而攝天下;論軍政,洛陽确可控以三河,固以四塞,是以陛下才如此看重洛陽,但長安自西周起便為都城,曆經十二朝,早已為天下民心之所向,絕非遠超一疆一土,唯有長安為中,才能真正安天下民心,昭四海同心朝觐!&rso;&rdo;我聽到最後一句已是手心冰涼,除卻語氣聲音,一字不差!既然已有人禀告在先,他若有分毫偏差便是欺君,所以,他如實禀告,語氣雖溫和,卻掩蓋不住這字裡行間身為李氏皇族的傲氣。陛下又靜了片刻,才道:&ldo;說得極好,&rdo;她頓了一下,道,&ldo;永安,可正是如此。&rdo;我緊咬唇,擡頭回話:&ldo;回皇姑祖母,一字不差。&rdo;陛下神色越發淡漠,衆人卻已噤聲,連要放茶杯的父王都不敢動,隻能緊握着茶杯盯着我。所有人都明白此話嚴重,卻無人能猜透陛下究竟會如何,包括跪着的我、李隆基,和背脊挺直站立的李成器。&ldo;成器,&rdo;陛下,道,&ldo;你認為,你弟弟這話說得如何?&rdo;李成器未立刻答話,隻撩起衣衫,直身下跪,道:&ldo;孫兒叩請皇祖母降罪。&rdo;陛下,道:&ldo;話并非出自你口,何來降罪?&rdo;李成器,道:&ldo;隆基尚年幼,不過是聽孫兒當年之話,才記在心裡。今日入國子監見衆學子高談闊論便起了争強的心思。說此話的雖是他,但最初教他的卻是孫兒。&rdo;陛下深看他,道:&ldo;何為當年之話?&rdo;李成器,道:&ldo;數年前孫兒閑走國子監,曾說過&lso;長安,天下之長治久安&rso;,彼時不過是随性所至,卻招來一衆學子的附和,不禁有些忘乎所以。今日故地重遊,便當做閑話講給弟妹們聽,豈料卻讓隆基起了好勝之心。是以,此話的根源在孫兒,而非隆基。&rdo;陛下細看他,道:&ldo;長安,天下之長治久安,也是句好話。&rdo;我聽到此處,已是衣背盡濕,殿中雖暖意融融,卻比殿外寒風襲身還要冷上十分。&ldo;話雖是好話,卻是忤逆之言。身為皇室理應謹言慎行,為朝臣之表率。皇室安,才是天下安,神都之位絕不可輕易動搖,&rdo;李成器緩緩叩頭,道,&ldo;請皇祖母降罪,以儆效尤。&rdo;李隆基已是臉色煞白,欲要起身,卻被身側二哥李成義穩穩按住。陛下默默看了會兒他,才道:&ldo;數年前的随心之言,朕本不該追究,但朕在數日前已下诏書,集天下學子論述洛陽之重,今日你們竟以皇孫身份在國子監說此言論,不能不懲,&rdo;她将手中茶杯遞給婉兒,歎了口氣,道,&ldo;去殿外跪上十二個時辰,聊以自省吧。&rdo;十二太初宮雪(1)殿内宴席漸入高|潮,殿外卻已雪白一片。我望不到玉石台階下,隻眼見那雪越發緊,随疾風鋪天蓋地的襲來,雖坐在殿中,卻手腳冰涼。他出殿時沒有罩任何袍帔,如此疾風暴雪,跪在殿前,如何受得了?席間的談笑聲,比往日都熱鬧不少,想必衆人皆為掩飾此間尴尬。幾位叔父倒是暢快不少,與太子屢屢攀談,竟像是親兄弟一樣熱絡。仙蕙被陛下叫到身側陪着,亦是神色恹恹,好在仍懂得要讨好皇祖母。此時,我身側已無人,唯有宮女不時上前換着熱茶。&ldo;洛陽的雪真是下的急,&rdo;婉兒端着酒杯走到我身側,坐下,道,&ldo;明日陛下正要去奉先寺進香,今夜怕有人要整夜不睡,掃淨石壁佛龛的積雪了。&rdo;我應了一聲,沒接話。她伸手替我整了整頭發,道:&ldo;這責罰已是最輕的了。&rdo;我擡頭看她,輕聲道:&ldo;若是重罰,會如何?&rdo;婉兒細想了想,低聲道:&ldo;杖斃。&rdo;我手微顫了一下,直勾勾看着她,竟接不上話,皇室嫡孫何緻如此?婉兒輕揚了嘴角,道:&ldo;我不是吓唬你,今日一聽此事,我便已做了準備。&rdo;我靜看她,等着她繼續說。她默了片刻,聲音極輕,道:&ldo;記得那日和你說李隆基在鳳陽門前大鬧,陛下十分歡喜,當時我就沒明白陛下的用意,今日再細想卻懂了。&rdo;我聽她這麼說,也想了想,卻越發糊塗。以皇姑祖母對幾個親兒子的态度,臨淄郡王膽敢公然挑釁宮規,還說&lso;我李家王朝&rso;這種話,陛下必然不會輕饒,但她卻饒了,的确蹊跷。我本以為她終有意決定李家子嗣繼承帝位,難道我想的太過簡單了?婉兒抿了口酒,看我神色,歎道:&ldo;一個八歲孩子能說出那種話說明什麼?自然是他父親的言傳身教,是他父親仍在執着李家王朝。&rdo;我微握了拳,聽她幾句話便已豁然明了。所以那日事,看似是恩寵,其實早已是死罪。如今在大周,誰還敢提李家王朝?尤其是有名無實的太子,那等于是心存篡奪天下,改朝換姓的禍心。那日不是不罰,而是要罰他的父親,而非李隆基。&ldo;所以皇姑祖母想借今日‐‐&rdo;我不覺脫口而出,卻被她眼神止住。她輕點頭,道:&ldo;不無可能,況且太平又不在,沒人能真正說句好話。&rdo;所以李成器才挺身而出,所以他才說幼弟是聽自己教誨,将所有罪責都攬在身上。所以這一瞬間,他幾乎已将這些全想明白,或是早在那日事發後就想明白,有這麼一天要将教唆弟弟的罪名攬在身上,替父受罰?我光想到此處,就手有些發抖,婉兒倒了杯酒,遞給我,示意我喝。&ldo;你說這雪會下到幾時?&rdo;婉兒擡了些聲音,哀歎道,&ldo;瞧你冷得,喝口酒吧。&rdo;我應了聲,也實在覺得冷,恍惚間竟是灌下了一杯,滾燙辛辣的暖流自喉間而下,刺的我立刻視線模糊,抹了一把,才看到婉兒笑着搖頭。她屈指輕敲我額頭,道:&ldo;喜歡李家人,怎麼能這麼多愁善感。&rdo;我悶悶道:&ldo;是被酒辣的。&rdo;她不再說此話,和我又聊了些奉先寺的事。我被那杯酒辣的,亦是緩了心思。如果真如婉兒所說,這就是最輕的責罰,隻是……皇姑祖母真就會就此作罷,或是再行試探太子李旦?太子仍面色如常,與我幾個叔父論起詩詞。李隆基卻沉着面,不吃不喝的,仙蕙去尋他說話,他也置之不理。我憂心看他,低聲道:&ldo;還是個孩子,藏不住心事。&rdo;婉兒搖頭,道:&ldo;這樣也好,要是也神色如常,才真是有問題。&rdo;我盯着手中茶杯,頭陣陣作痛,蹙眉掃了一眼越發疾的雪,對婉兒道:&ldo;我先回去了。&rdo;婉兒點頭,道:&ldo;去吧。&rdo;我又看了一眼李隆基,起身走到陛下面前,說是白日吹了風又喝了酒,有些頭疼。皇姑祖母略關心了幾句,便讓我退下了。我走到殿門口,宮婢替我罩上袍帔,系好帶子後,躬身将我送出了殿。碩大的太初宮早已模糊,隐藏在白皚之後,遠近都是雪,無盡的雪。我曾讀過無數詠雪詩詞,卻沒有一句能在此時記起。天地間,唯有那背脊筆挺的人跪在殿前,清透的眸子越過雪幕,靜靜地看着我。殿内喧鬧正盛,當值的宮婢也因大雪躲到了門内。我一步步走下石階,不過十幾步鞋就已經濕透。從石階下到他跪的地方,也不過隻有十幾步。我如此想着竟下意識邁出兩步,他已輕搖頭示意,看得我心頭猛跳,驟然停了下來。如果此時我走過去,絕不會有人發現。況且,白日我們同去了國子監,如今他被責罰,我即便是走過去關心也是情有可原的。我腦中飛快想着,又走上前兩步,卻見他溫柔地看着我,又輕搖了搖頭。他漆黑的眸子中,有幾分堅定,亦有幾分告誡。我隻能又一次停了步,靜靜地看着他,他也一動不動地看着我。片刻後,心頭僥幸的心思才盡數散了,隻留下了心底隐隐的刺痛,和方才因酒辣了喉嚨的酸澀,我深吸口氣拉緊袍帔,轉身快步遠離了大殿,走出幾十步後竟險些滑倒在地,卻沒敢再回頭看。待到了宮中,宜平早已等了良久,她将我身上的袍帔脫下,抖落了一地雪。不停問詢着今日可玩得盡興,可有什麼趣聞講給她聽,我卻始終不發一言,任由她擺布換了衣裳,示意她放了帏帳,直接倒在床上靜靜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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