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是奶奶的一個小尾巴,天天跟在奶奶後面。
奶奶散步的時候,他不遠不近的跟着;奶奶和好友喝下午茶的時候,他殷勤地端茶倒水;奶奶去逛街的時候,他跟在後面提購物袋……就連奶奶在客廳的落地窗邊看雜志,他也要坐在一邊靜靜地看着奶奶,目光裡是我從未見過的溫柔。
我奶奶那樣獨立的一個人,自然很煩身後天天跟着一個小尾巴。可她一瞪爺爺,爺爺就露出一副剛拆家的二哈那種表情。奶奶再瞪,他就站遠點,但永遠不會真的離開。
久而久之,奶奶就随他了。
況且大部分情況下,有一個體貼細緻,鞍前馬後的人跟在身邊,也不是一件壞事。
奶奶在世的最後三年,患上了阿茲海默症。
她漸漸忘了我、爸爸媽媽、朋友和同事的名字,忘了很多好的不好的過去,唯獨沒忘天天跟在她身後的爺爺。
她的記憶力好像退回到了十幾歲的時候,經常絮絮叨叨說一定要考上清江大學,說賺夠了錢就去環遊世界,自由自在無所牽挂。
有一天,她坐在薔薇花架下曬太陽,她奇怪地看了一眼身邊的爺爺,“顧先生,你怎麼突然長這麼老了,頭發都白了。”
爺爺當晚就叫理發師把頭發染黑了。
奶奶變得特别怕黑,即使開了燈也徹夜不敢睡,必須要有人陪着。
這活自然沒人敢跟爺爺搶,也無人可替。
每次爺爺陪奶奶睡覺的時候,奶奶都有點不好意思,“顧先生,這不太好吧?”
爺爺給奶奶掖好被子,柔聲道:“野薇,我隻是想陪着你,又不做什麼。”
我從門縫裡看到這個場景,被激起一身雞皮疙瘩。我跑去找爸爸想問為什麼爺爺喊奶奶“野薇”,結果看到爸爸媽媽牽着手走在花園裡,相互看着對方。
嘤~算了,我還是洗洗睡吧。
多麼殘酷的現實:家裡就我一條單身狗。就連狗屋裡的大黃都有小白陪。
奶奶在浴室裡摔了一跤,然後就躺在床上起不來了。臨走前,她沒有什麼遺言,隻握着爺爺的手說了一句話:謝謝你,顧先生。
她走得很安靜,沒有什麼痛苦。
爺爺跪坐在床前緊緊握着奶奶慢慢變涼的手,将臉埋進被子裡,整個肩膀都在顫抖。
爸爸把我帶了出去,讓爺爺單獨留下陪奶奶最後一段時間。
奶奶的葬禮是由爺爺主持的。
奶奶喜歡安靜,所以喪事沒有大辦。
奶奶下葬後的那一天晚上,爺爺也在睡夢中去了。
我看到他躺在床上的面容很安詳,嘴角還帶着微笑。
媽媽跟我說,是黃泉路上太黑,爺爺下去陪奶奶一起走了。
整理爺爺的遺物的時候,我翻到了爺爺的日記,每一天每一頁記錄的,全是關于奶奶日常的點點滴滴。
日記的日期永遠停在了爺爺去世的那一晚,那天的日記隻有工工整整的一句話:希望下輩子遇到慕野薇的顧秋溟,是溫柔耐心、幹幹淨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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