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前頭用後視鏡觀察她的一舉一動。隻見她頭一直斜撇着,看着窗外。他就趁她看着窗外時,時不時打量她,美麗的側頸和下颌,美麗的及胸的長發,美麗的耳墜。
猛地,她撇過頭來,不經意看見他的眼珠子正盯着自己。陸慶歸急忙閃躲,正視前方。
她借機開始說:“我還以為你這幾天死了呢。”
陸慶歸笑,任由她胡說。
“怎麼,你以為我那天說接納了你,你就可以想來便來,想消失便消失?”
陸慶歸解釋道:“這件事解釋起來,很麻煩的,總之,我不是故意不來找你。”
“有多麻煩?陸少爺不是一貫口才了得麼?”
陸慶歸還是笑,“有空再說給你聽。”
張太太不搭話,他便接着說:“你整日的忙,我也不知道我該去哪,什麼時候去,張家的産業那麼多。”
“我每日會去的就是祿和,面粉廠跟紗廠一周去一次,銀行半月去一次,其餘的有空便去看,這些你願意跟着我便跟,不願意就不用跟。應酬宴會,幾乎三日便有一次,有在公館内,在祿和,或者在别的家,又或者某些其他的場子。你每日傍晚來公館外等着,不用來的時候我會派人通知你。”
陸慶歸聽得暈頭轉向,他很想知道為什麼張傅初那麼大的家業卻沒有一個像樣的兒子,還要自己的老婆操心這個操心那個,不過他正仰仗的就是這點。再者說,他老子如今,不是也沒有麼。
陸慶歸點點頭,“好。慶歸一定按照太太說的做。”
天漸漸黑了,張太太才恍惚想起今天是冬至。她瞧着街邊格外熱鬧,而她每每都隻是坐在車子裡,遠遠地看上一眼,就呼嘯而過,根本與那熱鬧無關。
說起來好像是這麼一回事,她從來都與那樣的熱鬧無關。從年幼,到年輕,再到如今。
“慶歸,你把車停在那吧,我下去走走。”
☆、糖糕
陸慶歸沒多想,按她說的将車停在路邊。張太太自己打開車門,走了下去。小梅剛想跟着,陸慶歸便回過頭叫住了她:“唉!小梅姐姐幫我看着車吧,我陪太太下去看看。”
小梅一向識趣,她由着陸慶歸接近太太,是看出來張太太并非真心厭煩他。她點點頭,乖乖坐在車上。
陸慶歸下車,追上了張太太,跟在她後頭走。街邊人來人往,兩個人像逆行于人流之間,他伸開一隻手臂将她圍着,生怕她受了推擠,也避免讓人碰到她。走到路邊上有車駛過來時,他就輕輕将她往路裡頭拉一些。
張太太打趣道:“你這個保镖當的還算合格。”
陸慶歸低頭看着她笑:“保镖能挨得你這麼近?張家的保镖都這麼幸福麼?”
張太太不理他,也懶得跟他貧嘴。還是悠悠地走着,步子邁得很慢,她很少走的這樣慢,沒有事情等着她去做,沒有人等着她去見,這條路又短的很,她自然可以走的很慢。
人少了一些後,陸慶歸就跟她并肩走。要真說那也不是并肩,陸慶歸比她高許多,他的肩膀跟她的脖子才是一齊的。
黃浦江畔涼風習習,冬至時節有很多賣油炸果子的。陸慶歸小的時候最喜歡吃街邊賣的糖糕,五分錢一個,卻很少能買得起。他沒有錢,他母親也沒有錢,陸家沒有人給他們私有的錢。買五分錢一個的糖糕,還要問大太太要,許多時候去要都是讨罵,久而久之,他便不再要了。
他指着對面的小攤問她:“那邊有賣糖糕的,你吃不吃?”
張太太朝那邊看了看,然後擡起頭問:“好吃?”
“就是糖糕,你小時候沒吃過麼?”
她搖搖頭。
陸慶歸覺得諷刺,他想吃卻吃不到的東西,卻是富貴人家不稀罕吃的。
“好吃,你嘗嘗。”
說完,他便跑去對面,跟老闆買了兩個。張太太也走近去看,她注意到那老闆身後藏了個小男孩。
孩子穿一身黑不溜秋的布衣,那衣裳又不合身的小,四肢都沒完全裹住,冬至天穿的如此單薄,竟不顫也不抖,好像習慣了這樣的寒冷。他怕生,躲在父親的腿後,矮矮的身體,隻歪着露出上半截,一雙明亮的大眼睛,在偷偷看她。
張太太對他笑,他也不敢出來。
陸慶歸似乎注意到了這一切,便主動跟老闆攀談:“兒子多大啦?”
老闆嘿嘿地笑,笑起來眼角露出許多皺紋:“七歲,還不懂什麼事哩。”
陸慶歸沖他做鬼臉,遠遠地逗他玩,那孩子才咧開嘴笑了笑,但始終沒有從父親腿後走出來。
“穿得這樣少。”陸慶歸随口提了句。
老闆撈起炸好的糖糕,說:“沒錢買呀!還是幾年前他娘做的,舊了,也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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