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盼春
“快過年了,怕啥呀!”叽嘎凍得胡蘿蔔一樣的手在林茜草面前一晃,半截黑黃色餅幹難得熱情地戳到她嘴邊,“嘗嘗,蠻不錯,雖然比不上阿拉上海桃酥,不過,也蠻甜蠻香,阿拉三棵樹百貨商店裡買額!聽說,是阿拉三棵樹副食品廠自噶生産額!不要糧票,就是比有糧票額貴一毛錢,我稱了二百克!”
“咦——,口水哈拉額,侬自噶恰!”林茜草一閃頭,躲開了。
“反正,離月底發津貼,也沒幾天了!阿拉也甩開膀子,大疊一頓!”
“好容易去趟場部,能空手回來呀!”黑非洲笑着,竄到自己床前,把懷裡的一大一小兩個牛皮紙包小心放床上。
“過啥日子!怕啥呀!”叽嘎一邊嚼着嘴裡的東西,一邊把懷裡大大小小的四個牛皮紙包抛到自己床上,頓時,一個紙包摔裂了,流出一堆白花花的葵花籽。
叽嘎抓起一小把瓜子,揚起脖子,往自己嘴裡一丢,一邊“咔嚓咔嚓”地磕着,一邊喜笑顔開,“阿拉嘴裡廂還有半粒糖,瓜子就糖果,又香又甜,沒治了!我今天把平常辛辛苦苦攢額十二塊八毛五分錢,花了個底朝天,哈哈!就剩七分錢,痛快!”
“啧啧啧!我先打預防針,叽嘎,萬一,侬要在阿拉連隊自噶額小商店,買個牙膏、買盒擦臉油,我可沒一分錢借你呀!”林茜草直撇嘴。
“啥林稀罕問侬借?侬簡直就是自作多情,侬自噶不還欠人家眉眉鈔票呀!”叽嘎的嘴唇上很快挂了一圈瓜子皮,嘴裡還在不停地“咔嚓”着。
“阿彌陀佛,侬不問我借,最好了!要說到做到!”
“離月底發津貼,反正不到一個禮拜了,飯票還有,怕啥!再講,就算要買啥東西,還有眉眉呢!眉眉,來,恰點葵花籽,香得來!”叽嘎說着,又在床上流出的小堆瓜子上抓了一把,邊磕着,邊直奔王眉娥床前。
王眉娥從枕頭裡擡起壓着雜亂發絲印的憔悴臉,笑道“:啊呀,叽嘎,侬額口水、瓜子皮掉阿拉面孔上了!啊呀呀,我最見不到看人家恰瓜子,瓜子皮挂滿一嘴唇了!好像忙得吐瓜子皮額功夫都沒有!”
“伊哪裡是忙得沒工夫吐瓜子皮?伊是顯擺自噶有瓜子恰!”林茜草譏笑道。
一年忙到頭,除了禮拜天,隻有國慶節、元旦、春節,可以休息。在塔裡木,農忙時節的禮拜天,可是十天一個禮拜,也即勞動九天,休息一天。國慶節、元旦都隻休息一天。隻有春節,休息三天。
連隊的職工們,平時幾乎天天從鳥叫做到鬼叫,對休息哪怕一天的渴盼,都自然濃烈,更不用說過年,整整休息三天呢!
而且,一年到頭,隻有春節這幾天能夠敞開肚皮吃幾頓肉。大肉,來自連隊豬圈自己養的豬;羊肉,是連隊三個羊圈自己養的羊。
當然,每個生産連隊飼養的牲畜,從1958年建場開始,就實行實行場連二級管理。除了豬由各連自行處理,其他,比如牛、馬、驢、鹿等大牲畜和羊,哈馬斯由場部統一調動,處理産品。逢年過節,全場職工們分的肉,主要是由各生産連羊圈提供的羊子。
一般,每年春節,一個職工,大肉能分個一兩公斤,羊肉能分個四五公斤。有時候,碰到淘汰的老牛老馬,還能分個半公斤、一公斤的牛肉、馬肉。當然,有資格分肉,得是連裡的職工才行,家屬、孩子們是沒份的。一個雙職工、一個孩子的家,和一個雙職工、三個孩子的家,分到的肉一樣多。
又能連着休息三天,又能敞開肚皮吃幾頓肉,這樣美的日子,誰不盼呀!别說饞嘴的娃娃們,就是大人也早就對過年,望眼欲穿了。
盼過年,盼春節!
盼春天早點來,盼春風早點來,早點再次染綠塔裡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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