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德華幾乎要對這座教堂産生一絲親切感了,也許是因為這裡讓他回想起了他兒時——出生在這個世界的愛德華·威廉姆斯的回憶:有着一雙仿佛總是沉浸在幻夢中的藍眼睛的瘦削金發女人牽着他的手,走入那座高聳峻峭的甯靜的教堂……
可這是一座永恒烈陽教堂,和黑夜教堂就算不能說是毫不相幹,也可以說是完全相反。他的想法完全算得上是亵渎。
教堂上的太陽聖徽和相關的浮雕是很顯眼,但看看那雕刻繁複的層層向裡的拱門、兩側的飛扶壁、熟悉的尖塔,再看看走進教堂後修長的束柱、高高的拱頂……高曠而空靈,輕巧又沉重——這樣的哥特式建……風格是不是有點太“魯恩”了?
“有些驚訝?”莫裡斯輕聲問。
“嗯,和我在書上看到的那些對永恒烈陽教堂的描寫不大一樣,我沒有想到還有這樣的永恒烈陽教堂?……”
“你覺得它應該是什麼樣的?”
“黃金——有許多精緻的黃金裝飾,耀眼,華麗而雄壯,宏大又明亮……”
“……哦?”莫裡斯對他眨了眨眼。
“我是說——你看,我是能一眼看出這是座永恒烈陽教堂,不過主要還是因為挂在那的太陽聖徽——就像行李箱上的名字——我以為這座教堂會看上去更白更明亮一些,畢竟那些灰白色的石材在陰雨天看就沒那麼白亮……還有太陽聖徽,它有一部分不像是黃金,有點暗,也不是很明亮,還有光澤……不過可能是我的錯覺……”
愛德華的手在空中亂舞,在教堂裡說一座教堂的“壞話”讓他有點心虛,不過,想一想保羅和他讓人尖叫的身世,再想一想自己曾經面對過可怕的威廉爵士,他覺得好多了——那位神甫都沒什麼事,他又算什麼呢?再說,爵士可能随時出現讓他滿地打滾,但永恒烈陽大概不會因此就向他降下神罰——在不念誦祂尊命的情況下。
“是的,你的判斷沒有問題。而且,你觀察得很仔細。那不全是由黃金打造的,而是鍍金的銅制品。畢竟這裡隻是一個有些偏僻的村莊,村民們的‘愛好’是通過各種關系互相敲詐和勒索以及敲詐外來者,然後去教堂虔誠地忏悔……”
“還有,這座教堂的風格……”愛德華湊到莫裡斯耳邊小聲說,他很擔心自己的聲音會在這空曠的空間裡回響,那簡直是噩夢,“……有點像黑夜教堂。我的母親曾帶我去過黑夜教堂,雖然那隻是一座城鎮上的不算大的教堂,但也算是比較典型‘魯恩’建築,而且相當……特别是黑夜教堂……你一定看過聖塞缪爾教堂或是甯靜教堂的照片,就是那種……我覺得風格很像……可這裡離魯恩也不是很近,似乎……更靠北,靠近弗薩克帝國……”
“嗯,我知道。”莫裡斯對他笑了笑,“不過,愛迪,你大概并不常閱讀那些建築史類的書籍或是一些建築圖鑒,也沒用收集與各地建築相關的郵票的愛好……其實,這種風格的建築中心曾經是因蒂斯。”
“啊?”‘太陽之國’、‘黃金之國’曾經是這種有些陰森的哥特式建築的中心?
“大約在第四紀末、第五紀初期,這種建築在開始在因蒂斯出現。後來傳入魯恩、費内波特、弗薩克等國……
“人們曾一度稱這種建築為‘因蒂斯式的’,後來羅塞爾大帝稱其為‘哥特式的’。羅塞爾大帝在規劃和改建特裡爾時,對這種哥特式建築的态度是比較消極的,他認為這種建築帶并不适合大部分的住宅和公共建築——比如劇院、圖書館、音樂廳——‘新特裡爾的建築應當為特裡爾人民乃至因蒂斯的人民服務’。不過因蒂斯人往往都擁有一種保護美麗事物的精神,更不會拘束于一種美——他最後仍然很好地保留了不少古老美麗的哥特式建築。
“在早中期的古典時代以哥特式建築因蒂斯為中心發展,但後來的索倫王室和貴族們愛上了熱烈、輝煌莊重,也是更加繁複、絢麗與奢華的風格,而後是稍顯輕快的、精緻、細膩的古典主義晚期風格……至于魯恩——哥特式建築在工業革命後的魯恩伴随着浪漫主義迎來了複興,這也是現代哥特式建築與魯恩聯系頗為緊密的原因之一……另外,羅塞爾時期後的共和國時期,為了尋找新的代表特裡爾的建築,一部分建築設計師也曾借鑒過古典時期的哥特式建築……”
這就是知識的光芒嗎?愛德華覺得莫名有些刺眼。又那麼一瞬,他仿佛克服了自己的社交恐懼症,想要沖進那些大學裡看看,或者皈依智慧與知識之神——他時常覺得,如果莫裡斯不是這個見鬼的惡魔家族的成員,沒準會成為智慧與知識之神或是蒸汽與機械之神的虔誠信徒。
“擡頭。”莫裡斯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往某個方向看去——
在看到那幅畫面的瞬間,他幾乎将呼吸遺忘。
在盡頭的高處,陽光穿過彩色玻璃,聖壇前潔白的大理石地磚上,是玫瑰窗上的日輪圖案絢麗的投影。
玫瑰窗下方和兩側彩色玻璃落地窗同樣神聖而美妙,像是展開金色的長畫卷。
金色道路的兩側,面容模糊的白色天使與聖者雕像覆蓋着一層無形的金紗,微微仰頭,帶着平靜的微笑瞻望着那片來自高處的光芒……
“多麼美麗啊,不是嗎?”惡魔溫和沉穩的聲音伴随着回響在空曠的教堂裡格外清晰,“據說在第四紀的時候,玫瑰窗下、聖壇後的位置上曾有一尊金色的永恒烈陽神像。隻要是有陽光的白日,在此處就如同與神同在一般……隻可惜諸神現在在凡人面前以符号代指自己了。唉,大概隻有真正的人類自己的神,才總是有人類的形象吧……”
“是嗎,德拉斯先生?我的看法恐怕與您有所不同。”一個身影從暗處的椅子上起身,向他們走來,“不論多麼美麗聖潔的雕刻,都依靠世俗之物所成,由世人之手雕刻,糾于凡人的所思所想,因而,見到那些雕像的人也因此被困于他們的所見之中。以符号替代神像,恰恰是神愛世人的體現——神就如同他的光輝,撫照世人,既照善人,也照惡人,照那眼睛明亮的,也照那雙眼陷于黑暗的,無論男女,無也論老少。”
那是一個穿着繡金白袍、棕發半白、長相溫和斯文的灰眼睛男人,他的個子并不高,但有着一種長者特有的親和感,讓人不由對他生出幾分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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