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微微愕然之後,就立刻躬身行了禮:“回禀父皇,陽甯侯遇刺一案,因是在昨日大年夜,因此有司尚未處置,如今這風言四起,禦史聞風奏事,其志雖然可嘉,但其風卻不可助長!”此話一出,他不用回頭就能聽到身後那一片吸氣的聲音,卻反而越發從容了起來,“父皇從前就給都察院下過旨意,道是身為禦史,不可拿雞毛蒜皮的事敷衍塞責,但也不可事事危言聳聽,以臆測之詞上達天聽,以此作為進身之階!”這話說得極重,那幾個剛剛慷慨激昂的科道言官等等清流一下子被全都掃了進去。然而,還不等他們重新組織起攻勢,太子就施施然轉過身來,卻是就這麼看着那黑壓壓的一殿官員,竟是又微微笑了笑。“諸位一心為國,這用意是好的,可今日正旦大朝,這大好的日子,又有蕃國使臣在,父皇更是難得禦朝,你們就急不可耐地把這些事情都翻出來,這心也未免太急了!正旦大朝,照例不論朝事,隻遵禮儀,鴻胪寺官何在?”見一旁兩個鴻胪寺官讪讪然露出了身影,太子這才不緊不慢地說:“平日上朝,不過是站錯位置,亦或是咳嗽一聲,也逃不過你們記檔糾儀,今日乃是新年大朝,這許多人突然越過鴻胪寺,把這些原本該通過内閣呈遞的東西在父皇面前直接嚷嚷了開來,于理不合于例無據,認真算起來,大約也離不了失儀二字,爾等把職責忘到哪兒去了?”此時此刻,無論是蓄勢待發的宋一鳴也好,靜觀其變的杜微方張文翰也罷,亦或是那些打定了主意裝啞巴的其他大臣,剛剛大放厥詞的科道言官,都被太子這一句接一句的話打得有些措不及防。總算衆人之中,多數都是宦海沉浮幾十年,當即就有人徑直對着禦座上的天子屈膝跪了下來,砰砰砰連磕三個響頭之後方才直起腰,腦門上已經是一片烏青。“皇上明鑒,并不是我等科道言官膽大妄為貪圖出名,而是此番一連串事情令人匪夷所思,更何況武陵伯府總管更是在大理寺報出晉王之名,足可見背後指使之人居心叵測!”有人帶了個頭,剛剛被猝然一擊打懵了的其他人頓時也醒悟了過來。打響了頭炮的一個都察院監察禦史膝行上前了幾步,亦是大聲說道:“皇上,事涉重臣親王,若是輕忽,則天下震動,屆時風雲突變,陛下多年令名,隻怕會毀于一旦!”“皇上,國本雖建,但晉王素來寬仁,深得臣下愛戴,如今陡然生變,外間流言紛紛,都道是太子無容人之量……”眼見這些話越說越難聽,越說越過頭,張文翰的臉色已經陰沉得可以滴下水來。若不是杜微方的手依舊如同鐵鉗似的牢牢攥着他不放,他哪裡還忍得住。瞥了一眼一旁穩坐釣魚台的宋一鳴,他突然四下看了一眼,這才發現了剛剛自己忽略過去的一個問題,不禁立時扭頭瞪着杜微方,蠕動嘴唇輕輕呢喃了幾個字。“晉王和楊進周呢?”張文翰正發愁杜微方是否能聽見自己這幾個字的暗示,突然就聽到耳邊傳來了一聲質疑:“此等大典,晉王怎的不見蹤影!提督新營的楊進周呢?”發現滿殿嘩然,張文翰隻覺得背上直冒冷汗。那一瞬間,他的末日(八)一聲既出,滿殿皆靜。隻不過和剛剛幾次三番的喧嘩而後安靜相比,這一次大殿中赫然是死一般的沉寂,不少人被皇帝這話說得呼吸都幾乎摒止了。直到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依稀察覺到仿佛有人進了大殿,一衆大臣才漸次恢複了呼吸的本能,隻是他們才吸了一口氣,就看到了那兩個從身旁過去的人,一時無數人的那口氣被憋在了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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