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聲音是方嶄,也是杜含章的,餘亦勤聽得出來,他隻是非常茫然,什麼叫做殺他的罵名?不是餘雪慵傷了方嶄嗎?怎麼到了這裡,說法掉了個180°的大轉彎呢?還有,餘亦勤心口像是被什麼撞了一下,有點陌生的手足無措,他不自覺看向杜含章,心想什麼又叫不能離開他?這邊餘亦勤晃神晃得厲害,腳下卻是風雲突變。不過幾個閃念之間,火陣就下沉,土陣上浮,八卦和卦象疊到一起,中心隐隐旋開了一個灰色的太極。于瑤瑤站在兩儀的一點上,另一個點上,一個一人來高的繭狀物快而平穩地冒了出來。這是廣新區牆角上挂着的人繭,杜含章之前在陸辰辦公室的電腦裡看見過,眼下出沒在這個陣裡,看樣子也是守陵人的後代了,就是不知道是養老院裡的哪一個老人。人繭出現之後,于瑤瑤的妄想很快就扭曲了,那些開着火焰花的脊椎樹幹開始集結和交織,很快扭成了一副全家福似的大型排坐木雕。它分成高低兩排,前面的正中間坐着個惟妙惟肖的老太爺,他戴着線織帽,笑得露出了幹癟的牙床。這是人繭裡老人的妄想,也許是和子女一起生活,又或者希望全家都其樂融融。按照這個趨勢,下面應該就是餘雪慵的妄想了,杜含章突然有些期待,這個人會想什麼。幾秒之後,灰色的火焰蔓燒上來,于瑤瑤的房間和老人的木雕先黯淡後灰飛煙滅,煙霧裡又像是有人提筆,山水畫似的勾勒出了一副畫面。杜含章看清的怔怔地想道:他的妄想,為什麼會是這麼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餘亦勤卻福至心靈的領悟到了身體裡遺留的妄想:因為他們曾經生死相隔過,所以餘雪慵後悔了,如果還有機會相逢,他不會選擇遠離這個人。兩人兀自不合時宜地出了神,頭頂卻隐隐傳來了烈烈的風聲。餘亦勤倉促擡眼,就見那個當真擔得起火樹銀花的枝桠化成了箭雨,鋪天蓋地地澆射了下來,他拉起杜含章就想跳開,卻沒想這人身體一軟,居然踉跄着往前栽去。餘亦勤連忙抄住他,看他上身一震,突然吐了口血出來,結界和他休戚相關,跟着弱化下來,被最長那根火樹戳中,當即就碎了。強烈而炙熱的氣流撲進來,攪得兩人頭發和衣服翻飛,一根帶着熒光的斷線從餘亦勤眼前倏然飄過,一下攫住了他的視線。這是杜含章魂結,怎麼會突然斷了?那隻小猴子呢?不過形勢容不得餘亦勤多想,他像很久以前在酉陽城裡一樣,拽着杜含章就往背上甩,隻是對方還沒落上脊背,他腳底下又踏了個空,一股巨大無匹的吸力突然襲來,拉得他瞬間就掉了下來。杜含章吐完血,供着身體還沒緩過來,根本沒有自保能力,餘亦勤根本不敢放開他,扛着将自己壓碎般的拉扯力死命地拉着他。岸上的人一是看不清,二是誰也沒料到形勢會急轉直下,這時再來搶救,卻已經來不及了。故總跟他連了幾百年,驟然被斬斷,杜含章眼前發黑,疼得五感全交代在了疼痛裡,以至于錯過了泥台上的場景。四處都不見故總的身影,但躺着的黑衣人睜開了眼睛,他眼裡印着被吸來的餘亦勤和杜含章,以及上方密密麻麻地箭雨,目光平靜的仿佛在看藍天白雲。危機已經迫在眉睫了,餘亦勤感覺自己整個被擠癟,拉進了一個暖如溫泉的所在,然後他覺得有點困,身體有點沉。不對,身體……他愣了片刻,無數記憶倒灌進了腦海,讓他一時隻有怔忪,于是他眨了眨眼睛,眼底這才有了神采,看見杜含章正掉落下來。餘亦勤心口痛得很,不過他不假思索,将手的靈體趕出身體,握住神戟拔。出來,反手斬斷了右邊的鎖鍊,然後他躺回去,換成右手拿戟,快如閃電地斬斷了剩下三根,站起來接住了杜含章。大妄(七)上方箭雨已到,危機感刺得人頭皮發麻。杜含章撐過了最初也最強烈的劇痛,嗅覺率先回歸,這次聞到的不是香火氣,而是一種幹燥粉塵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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