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語速快了許多:“那你可以吐槽一下你的極品父母,以這個為賣點,你說呢?”
對面沉默了好長時間。
“我……我不恨他們。”她疲倦的聲音響起,笑,“說起來有點累,不想說了。”
“……”
“訊哥,我昨天聽見你做抑郁症病人的節目,你說,我是不是抑郁症啊?”
男人不屑地笑:“這病太便宜了,這年頭誰手上沒個抑郁症診斷書,都不好出來混了。”
“可是我跟他很像啊。”女孩說,“我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也不覺得餓。我對什麼都不感興趣了,除了伊沃爾,演戲那幾分鐘,我好像能縮進殼裡了,可是演完了,我又得被曝曬了。我好像壞掉了,可我不知道找誰修。”
“你還是個演員?‘伊沃爾’?”男人耐着性子在本子上記了兩筆,“這是個什麼劇?你可以分享一下你戲劇生涯遇到的潛規則,這種也好做。”
“我沒有遇到潛規則。”她忙說,“大家都很照顧我。”
“……”她沒注意,對面的呼吸聲已經很不耐煩。
說起伊沃爾,她的聲音才輕盈一些,“是一種類似于洛麗塔和cosplay的扮裝表演,我有很多的裙子……”
“真不像話。”男主持驟然變了語氣,打斷,“剛才說得可憐兮兮的,打三份工,我還當是怎麼回事呢?我知道了。真這麼窮,真要是你父母虐待你,哦,你哪來的閑錢玩這種扮裝遊戲?”
“别的我不知道,就說洛麗塔,聽說一條裙子有上萬塊的,這不是扯淡嗎?家裡有礦,随便買我管不着,你這種人,就屬于掂量不清自己幾斤幾兩。”
“我們這代人上山下鄉都熬過來了,最看不上你們這種無病呻吟的小孩,老大不小了,還是個巨嬰,還玩芭比娃娃呢?扮成那個樣子坐地鐵吓人,哎呦,父母白供你了大學。”
“我要是你,我踏踏實實工作,老老實實上班,埋頭苦幹,怎麼賺不到錢,還不是因為你要不務正業,要在這些亂七八糟的愛好上花錢?”
魚的鱗片被刮落,血絲融進水裡,翻起白肚。
外面下着小雨,隔壁炒菜的熱烈香味爆開,樓下情人擁吻,家家戶戶點亮明燈。
電話從手中掉落。
“嘟、嘟、嘟……”
第65章殉(四)
真正的傾塌很安靜,耳孔裡傳來一點簌簌的聲音,像是雪山内部小小的冰晶正在一枚枚融化,融化成春水,随即亮晶晶的粉塵轟然傾塌,視線裡也是一片純淨的白。
在舞台上,她飾演過無數次的倒地死亡。象征着死亡的是爆開的彩帶筒和豔麗的紅綢,更像一種狂歡。但真正的死亡,原來是這麼平靜,安穩和誘人。
她不怨恨什麼。
為了不讓這個決定牽連他人,她删除了最後的通話記錄。
她也不留戀什麼,甚至哼着歌輕柔地洗了個澡。
人活着,總要有個盼頭,比如升學,休假,見一個愛人,等一份快遞,甚至下班後就可以去公司旁邊的咖啡店買的一杯冰飲。從一個點到另一個點。
遠處的點是一顆鉚釘,夠着它,盼着它,才能拉出平滑有力的直線,快速地掠過中間難捱的部分。
這段時間,這些登山的坎子,不知道為什麼,一個接一個地消解了。上台原本是最後一顆鉚釘。就在剛才,這顆鉚釘也瞬間消碎了,山頂對她便不再有意義。
她想明白了,就不再困擾。
她赤着腳,裙擺掠過黃昏影影綽綽的水杉,深秋,隻有一個敏捷的小影邁着遲疑地步子跟在身後,一回頭,雜交的花貓駐步仰頭,長尾搖擺,深深地“喵”了一聲。
她給小貓過過生日,所以它前來送别。
這時候她有一點猶豫,但她已經被頭痛和昏昏沉沉的精神折磨太久,她迫不及待地想要一場放松的安睡,醒來後,可以從沉重的軀殼中脫出,變成一束纖細的光,自由地奔跑跳躍。
實在太想了,她不再猶豫,撿起一根樹枝丢向貓。
它警醒地退了幾步,轉身躍出狹小的綠化帶。
風從敞開的窗戶中吹入,半邊窗簾鼓起,壓住紙條的粉紅色茶杯翻倒。相反方向的風來,窗簾複又吸緊,那張與世界道别的小紙條,滑了幾步,被卷出窗外,在空中翺翔。
*
“老蔣,招了。”小警官從審訊室鑽出來。
蔣勝忙帶盛君殊向小房間走:“我們抓住的,就那個賣回收衣料的,他承認跟清河當地殡儀館内部員工有勾結,違規回收大量逝者的衣服,而且都是新逝者,有的衣服上還沾着血,清理一下挂網上當成二手衣服賣,一共開了八家網店……”
盛君殊忽然在門框位置停住了,臉色難解地看着裡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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