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波看着心依哭泣的背影,讷讷地獨自站立。半晌,他默默地走到心依身邊,抹去她臉上的淚水,一聲不吭,抱着心依進了她的房間,兩分鐘後他關上心依的房門走出來。車鑰匙放哪裡了!何波陰沉着臉,他的眼睛很大,填滿了壓抑的憤怒。我已經明白,一座火山要爆發了,如果我有一點人性和理智的話,我肯定交出了車鑰匙。但我偏偏喪失了這兩樣東西。我把何波的這種态度視為挑釁,一貫以勝利告終的我當然不會因為何波的憤怒而輕易妥協。我要用車。我瞟他一眼,毫無表情地回答,我的聲音冷得讓我吃驚。我操!老子自己的車送自己的女兒上學校都不行?!他媽的,老子還是不是個男人?何波頭一回發火罵人,像一頭憤怒的獅子,龇牙咧嘴,恨不能一口把我吞下。我根本不怕何波。如果這時候我交出鑰匙,也許一場風波就平息了,可我偏不是半途而廢的人,我就是錯,也要錯到底。我故意裝得很平靜,以顯示自己的修養,襯托何波的野蠻。我輕蔑地瞥他一眼,扭身進房間,并把門反鎖了。我聽見心依在另一間房裡哇哇大哭。
我剛把身體靠上床,就聽到何波踹門。我知道就算他把腳踹斷、把門踹破,我也不會起來開門——當然門破了,他也就沖進來了。我半躺在床,聽到踹門的聲音漸漸猛烈,心頭忽然升起了一縷恐懼——我不知道這事會怎麼收場!大約有五秒鐘的停頓,我以為何波放棄踹門而入的做法,我剛放松下來,隻聽轟——砰!門破了,反彈到牆壁,發出一聲巨響,我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何波已迅速地從床上拽起我的一隻腳,雙手猛烈一拖,我像具死屍那樣啪哒一聲摔在地闆上,我聽到左臂一聲輕脆骨響,我還沒開始說話,何波已經把我拖到客廳,并地動山搖地大吼三聲:滾!滾!給老子滾!
我癱軟在地,我想起來,我的左臂已經失去知覺,一條血線從卧室歪歪斜斜地連接到我躺着的地方。我衣衫狼藉,一隻襪子掉在走廊裡,腦袋被門框撞得嗡嗡耳鳴,除了左臂不痛,全身散了架一樣地疼痛,我像隻斷翅的蝴蝶,沾在大理石地闆上。我要死了嗎?我的眼前朦胧一片。
心依走出房間,心依的目光順着她房門前的血迹,慢慢地行走到我的身上,她忘了哭泣,她怔怔地看着我,看着我……我看到她的小牛角辮……我第一次抱起她的時候,她用小手圈着我的脖子,就是用這樣的眼光看着我……在幼兒園……心依在我的臉上重重地親了一口……心依輕輕地走近我,走近我……阿姨,阿姨……我坐校車,我不要爸爸送了……阿姨,阿姨……心依的黑葡萄眼睛安靜如水……心依笑,心依把眼睛笑成彎彎的月亮,月亮裡蕩漾着我……
我從噩夢中醒來,又看到了天使的臉蛋。
二妞在春天
從溪邊過。從茅屋過。從小橋過。一路沉默。偶爾的水流聲,給腳步伴奏。被二妞踢中的石子,滾兩下,沒入草叢中。走路枯燥。忽然一朵紅花,二妞就會驚喜地喊出聲來。人在架在溪上的舊木橋上行走,發出軋軋的聲響,似乎有人擡着大轎來了。若故意在上面搖晃,就能聽到嘈雜的鳥叫。
二妞覺得橋窄,橋長,橋險。走到橋中間,母親總罵二妞沒用,邊罵邊用手掐二妞的屁股。二妞雙手緊緊地箍住母親的脖子。母親的嘴唇,皮膚,都是紅薯的顔色。母親的身體也像紅薯。母親就是一隻大紅薯。父親得痨病死的那年,二妞才一歲多。
二妞是在豬圈裡長大的。每次,當鄰村那個兩泡眼屎,一嘴泡沫的老頭把公豬趕過來,向母親吹噓公豬品種如何優良,保證能生一窩牛一樣健壯的小豬崽時,母親就欣喜地打開豬圈,幫老頭把公豬趕到母豬身邊。豬在交配,母親和老頭就開始計算不久的将來,一窩豬崽的數量及人民币的多少。二妞長到一米六的個頭,像後山裡的一株竹子,直挺挺的。
沒用的家夥,我像你這麼高時,都能挑谷子了!母親罵道。二妞挑個空筐都搖搖晃晃,母親很不滿意。你聽,媽媽,我胸口裡面像鐵鋪裡的風箱。二妞說。天氣越冷,二妞胸口裡的風箱抽得更厲害,聲音越大。她咳起來像一個人站在洞口朝裡喊。
聽到了,聽到了,你這個倒黴的家夥,早點嫁出去就好了。母親揮動手中長長的鐵叉,叉起一堆稻草,使勁一揚,她的rx房晃動,肌肉震顫,二妞就覺得她被母親一下子甩出好遠。
十五歲的時候,二妞跟着媒婆,順着幹涸的小溪往西走了兩三個小時,喝了一杯茶,看見了約好的那個男人。用媒婆的話說,這伢子壯實得能拉犁,三天不吃不睡也挑得起百斤稻谷。二妞沒什麼感覺,她甚至都沒好好看男人一眼,她好像隻是到這裡來走一走的。這個時候二妞想起了蘭溪鎮裡的男人。
沒幾天,二妞去了一趟蘭溪鎮。母親裝了半簍子紅薯,要她賣了,換些菜油回來。二妞走走歇歇,到了鎮上,賣了紅薯,買好菜油,肚子餓了,在百合街東看西看。小店裡飄出的香味使二妞更覺饑餓。
多少錢一碗?離小店還有四步遠,二妞朝店裡問。
兩毛,來,吃一碗。一個四十歲左右的女人樂呵呵地接上話茬。女人皮膚白,不胖不瘦,眼睛明亮。女人和她說話,二妞才知道她就是吳玉嬸,碗裡的東西叫白粒丸。吳玉嬸說,店裡忙不過來,有沒有興趣來做服務員?二妞一愣,問道,服務員是什麼?吳玉嬸說,吃的人來了端盤子,走了抹桌子,沒事洗洗碗,磨點米粉,吃住都算店裡的。
二妞就狠命點頭。一隻手抹嘴,一隻手直往褲袋裡掏。
妹子,不用給錢,這碗我請你,明天等你來。吳玉嬸眼睛眯成一條線。
二妞回家時走得飛快。在舊木橋上,她故意大力地搖晃了幾下,聽到群鳥亂叫的聲音,她很快活。她采了幾枝野花,扔進背簍裡,用溪水洗了一把臉。溪水從沒清澈過,她看見自己的臉,很瘦,微微突出的額頭非常飽滿,黑辮子很長,發梢掃到水面,和水中的辮子連到一起。看見溪邊的家時,二妞放慢了腳步。由木頭橫七豎八地搭建的房子,歪歪扭扭,木頭已經發黑,破破爛爛,整個房子像一堆廢棄多年的東西,随時就要坍塌。隻有房頂飄起的炊煙,才證明還有人居住。
磨磨蹭蹭的,現在才回來,死哪裡去了!母親的頭從廚房窗口探出來罵道。
二妞這才從背簍裡取出菜油,遞給母親,低低地說,死了就回不來了。
還頂嘴?母親惡狠狠地瞪了一眼,幾乎是劈手奪過二妞手中的油瓶。
我要到鎮上當服務員。二妞輕輕地咳嗽了一下,她不習慣喊“媽”。
喲?家裡養不活你?要到外邊去野?母親的聲音從黑洞洞的窗口飄出來。
不是野,是給你掙錢。二妞沒敢高聲。
母親的頭又探出來,臉部浮腫,神情柔和,夾雜驚奇。
真的,鎮裡白粒丸店的吳玉嬸跟我說了。二妞說。
一個月多少錢?母親漫不經心,火鉗在竈裡捅得嘭嘭作響。
我忘了問。
每個月交五十塊錢回家,其他的你自己留着。母親頭一回這麼慈祥。
二妞松了口氣,側身進門,身影立刻被房間裡的陰暗包圍。
白粒丸是小鎮一絕。每天,二妞要将十五斤大米磨成粉末。石磨很小,要把米磨成粉末,必須推磨速度勻稱。白粒丸味道好,一半功勞在于米粉磨得細。二妞磨米粉時默記老闆的叮囑,不敢有絲毫大意。白粒丸的其他配料的配制,都是由吳玉嬸自己完成。據說配方是吳玉嬸祖傳下來的,也曾有人不斷地來吃,然後回去效仿,終不是一個味道。丸子潔白滑嫩,比二妞的小拇指還要細,一碗大約六七十顆,丸子隐約顯露在湯水外。湯是醬色的,漂着蔥花、辣椒末、胡椒粉,還有二妞不認識的作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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