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裡往屋裡看上眼,心領神會地屏退在外候侍的丫鬟,單獨守在主屋外,當然屋頂上悠哉賞景的那位,他驅不走,也沒必要趕走。
旁的人走盡後,懷明墨神情緊張道:“是不是虛生有隐疾瞞了衆人?”久沒聽荀克文回答,他越發沒底,急忙說:“荀叔叔先别唉聲歎氣,究竟怎麼了?”
虛生慢條斯理地卷起衣袖,手心朝上露出手肘的刺青,“荀先生認識這刺青?”
荀克文手指顫抖,面色痛苦,指着這神秘圖騰道:“我義女手肘上,也有這刺青。義妹曾說過,這圖騰是她丈夫的家紋,族中的後代,無論男女都會紋上。我那義妹的丈夫是個武癡,她受不了才帶剛出生的阿蕪離開,後來落腳在我這。我有次碰巧看到阿蕪手上刺青問起,才知道這事,至于其他,義妹不願說,我也不好逼問。”
虛生激動地站起身,兩手锢住荀克文手臂,“她……你義女可是我……”
“阿蕪隻是有個女兒,現在算來,應該剛滿十八。”荀克文踯躅片刻,見虛生眼底光芒漸失,想雖說荒唐還是說出口:“曾有個男子來過藥王谷,聲稱自己是阿蕪的身生父親,可是他的年歲比老夫長了許多,我瞧年紀做阿蕪的祖父都足矣,所以便直接讓谷雨請了出去。”
“先生口中之人,是否個鶴發童顔,粗瞧像是個修道人,容色清隽俊美的男子,那男子着一身玄色,頭戴墨玉冠,腰間挂着塊白玉龍爪形玉佩?”房頂上的聲音正急促呼氣,可說話的語調慢悠。
荀克文努力回想半晌,颔首道:“雖快二十年,可這人給我印象深刻,幾乎與先生說得一緻。”
“那便是了。”辯機先生長歎口氣,倏忽地跳進屋,仔仔細細打量過虛生,“肖去華說你像,我還當他老眼昏花,如今看來是我糊塗。難怪了,老樓主待你這般好,看來他早知身份。”
懷明墨握緊那隻暗裡抓住他衣擺,正不住顫栗的手,極客氣請教,“辯機先生的意思……”
辯機先生感念總算老天仁善,沒太過懲罰老樓主,提袖掖了掖眼角,方微皺眉道:“老樓主是個武癡,一生癡迷武學,過了不惑之年遇到夫人。夫人她……當算女中豪傑,二八年華的姑娘家,不顧世俗看法,硬是要與老樓主在一塊兒。老樓主起先是不願耽誤夫人……”說到這辯機先生搖頭失笑,“夫人足足花了兩年時間,才說服老樓主。可惜本性難移,大婚後,樓主他已然改不了性子,沉迷在武學中,後來夫人受不了,生下大小姐,沒過兩年,在生下二小姐時,獨自偷偷離開了。”
虛生咽喉幹澀的疼,良久緩過氣,顫巍道:“後來呢?那位大小姐呢?”
“大小姐愛上個書生,不顧老樓主反對,與書生私奔了。再後來,那書生帶了最後口氣,回到無知樓,樓主這才知道,小姐生下小少爺後,百日宴時遇到蓮心慧姬,她打死了小姐,把小少爺搶走了。”辯機先生苦悶道:“樓主去找過小姐屍體,還有小少爺的蹤迹,可是動用了無知樓所有力量,都沒消息,這之後的事,你也都知道了。”
虛生眼圈微紅,忽然魔怔似得捧腹大笑,笑着笑着,神色逐漸變得悲戚,嘴角似笑非哭,低低呢喃:“她果然不是我母親,原來我不是沒爹娘要的東西……”
自說自話很久,虛生一把抓住懷明墨,甚是興奮道:“你可聽見,我有個外祖,還有個表妹。我表妹還在世上,我還有親人。我外祖一直在找我……我的武功都他教的,我有個外祖很疼我……”漸漸地,他話聲越來越輕,話聲裡帶了絲鼻塞聲,“我沒有怪他,為什麼他到死都沒告訴我?我不是無牽無挂的一個人。”
有些情感在心底憋了二十多年,忽地傾瀉而出,于誰都無法一下子控制,虛生宛若個稚子蜷曲在地上失聲痛哭,全然沉浸在自己無窮無盡的哀恸裡,半點聽不到周圍聲響,嘴裡來回喃喃幾句話。
所有人印象裡的妙僧從未有過失态,總是那樣恬靜超然,淡漠的容色好像不會為世間任何事動下眉,有絲愁。
荀克文開了貼護嗓子的藥方,又囑咐上好些話,方歎息離開。懷明墨叮囑丫鬟立刻去熬藥,便回到床頭默聲守着,自白晝坐到日落,他的手不時卷握再松開,手背幹去的淚漬,還在灼灼發燙。
夜半時分,季先生突然到來,發現晚汀館依然如舊,誰也沒在角落嚼舌根,甚為滿意地點頭,遂叫來院裡管事,吩咐開庫打賞。
進屋後,陪着說好一會兒話,季先生看着蜷身熟睡的虛生,眼角猶挂淚,心下寂寥有些傷懷,“我這個老友,每當說起自己外孫,總一臉驕傲,好像誰家孩子都不比上他寶貝外孫似得。如今看來,還真沒幾個比得上。”
“母親……我……”
季先生站起身輕拍懷明墨肩頭,淡笑道:“時候不早,你别光顧着照顧他,也得早點休息,别累壞自己,省得他醒來為你擔心。”
但凡莊裡的事,有兩個人是絕對瞞不住,前一個剛來看過,後一個便派親信送來支百年老山參、林芝等補品。彼時已是晚汀館下鑰後,可管事發現來者是老太太身邊的大丫鬟,哪裡敢阻攔,馬上請人進院稍候,進屋通報。
懷明墨得信出屋,這大丫鬟即刻施禮,音容清麗,笑道:“老太太聽說妙僧身子近來不爽利,特讓奴婢送來些東西,用來補身再好不過。”
老太太蓦然轉變态度,實在令人大為驚訝,忍下滿腹疑問,懷明墨含笑讓人收下,念着時候已晚,不宜留人喝茶,便讓管事取了錠銀子表謝意。
辯機先生做事頂真,經他手的東西,沒查驗清楚,是絕不會送去給虛生用。他像餓肚多日的豹子,從院裡有聲響開始,便一直在旁伺機而動,晚汀館院門剛關緊,他迅疾地躍到那幾個捧物的小厮身旁,整個翻箱倒櫃的架勢,堪堪耐心查過,确保送來之物沒有被動過手腳,反複幾番才罷休。
這魯莽的行事,本該要遭到阻攔,隻是懷明墨亦想這般做,自然不會出聲,晚汀館的主人沒發話,做下人的哪裡敢多嘴。
懷明墨貼在辛裡耳邊,壓低聲說:“回你和鄭豐年再看一遍,以防辯機先生疏忽。”
鄭豐年在邊上恰好聽見,猶疑道:“老太太自來行事磊落,應該不至于做出這下作手段。”
“老太太那犟脾氣,認定的事,用六駕馬車都難拉回。”辛裡捂嘴細聲細語,遮在掌心底下的嘴角微扁,“别說閣主懷疑,我也覺着老太太忽然轉性,這事蹊跷,确該小心為上。”
因懼老太太早年威名,晚汀館從上到下,都格外謹慎,反倒是虛生沒當回事,他醒來後平靜許多,眉宇間愁雲未褪盡,眸底卻漸有溫度,如今整個人再不像從前故意僞裝,是真真切切透出一股子甯和,有點像個活生生的人樣了。
虛生呷了口懷明墨用雪水烹的茶,探出頭看着小厮手裡捧的木盒,眼眸一亮,由衷笑道:“老太太忒大方了,這整根百年老山參用在我身上,實在浪費。還先收着吧,等以後有需要救命用。”
懷明墨揮手讓小厮退去,以為虛生别有他意,會錯意解釋:“老太太那送來的東西,已經都仔細檢查過,你放心全沒問題。”
駱辰就是瞧不慣虛生的樣,翻着白眼,語氣略沖道:“滿心滿意地為你,卻沒想狗咬呂洞兵。你要信不過我家少爺,搬出晚汀館便是,如今季家受你恩,你想住到幾時都行,張個金口,馬上季先生會為你騰個僻靜小院出來,哪裡還要委屈擠這個地。”
好端端的氣氛突然冷到極點,虛生緩緩用茶蓋撥動茶水,沒掩飾自己含諷的冷笑,擡手微動四指,壓下沉香戾氣殺意,戲谑而強硬地說:“這張嘴放我那,也不知要死幾回了。”
過去虛生掩藏得極好,外人面前偶有怒意,說話也總是和風細雨,語調軟綿,駱辰又與虛生接觸不多,所以偶爾相處,話裡常不敬。今虛生這一出本性流露,駱辰左右顧盼沒見人幫自己,立刻被整治得老實許多。
請勿開啟浏覽器閱讀模式,否則将導緻章節内容缺失及無法閱讀下一章。
相鄰推薦:宛若一夢+番外 後悔了吧+番外 我的小朋友 錦帷香濃 純公主 山海植物園+番外 二姑娘+番外 穿成六零反派媽媽[穿書] 快穿,撩系宿主又淪陷了 萬神至尊 卿卿 把酒話桑麻 反派大佬是我娃[穿書] 末世傳奇:輪盤物資比别人翻倍 末世之我的飯店最安全 少年,走進心裡的是你 纨绔之奪妻記 病弱少女在璃月港的日常 重生王牌枭妻+番外 昏君養成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