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甯堅信哥哥不會忍心這樣丢下她一走了之,他隻是學佛學得走火入魔,于是離宮出走,借死逃遁,去某個深山尋找得道高僧講談佛法去了。總有一天,他會回來找她,告訴她,他還好好地活在某個地方,比如深山古寺,抑或泛舟江湖。她很想去看看平湖,和她談談哥哥的事,可是這次太皇太後真的很生氣,已經整整一年了,都不肯取消對她的禁足令。吳應熊每天上朝回來,偶爾會帶來平湖的消息,說她已被封為康章皇後,接着又晉升為太後,與博爾濟吉特如嫣合稱兩宮皇太後。似乎都是好消息。然而建甯相信,平湖不會在意這些虛名浮利,皇帝哥哥走了,平湖一定比誰都傷心,再多的利益再高的榮譽堆在她面前,她也不會覺得開心的。
不能見到平湖,建甯所有的心事就隻有向丈夫吳應熊傾訴了。但是吳應熊為人謹慎慣了,即使是在自己家中,也輕易不肯議論朝政。沒有人知道,倘若他可以開誠布公地和建甯多談談,交換心裡的懷疑和想法,會不會讓建甯好過些,不會變得那麼抑郁,消沉。然而建甯自從大鬧壽皇殿後就有些癡癡呆呆的,吳應熊擔心,如果讓她知道自己對于順治離奇暴斃這件事其實也有很多疑慮,會不會更加胡思『亂』想,惹出更多意想不到的麻煩。于是,對于建甯所有的疑問與猜測,他就隻有抱以不置可否的一笑,或是空洞地勸她放寬心,别想得太多了。
漸漸地,建甯也就不再對他徒廢口舌了。建甯不對任何人徒廢口舌,在太皇太後下令對她的行動關了禁閉之後,她也同時給自己的心關了禁閉。
但是今晚,建甯好像很開心也很清醒,不住地催着吳應熊說笑話,又同吳青兩個比着出謎語猜謎語,猜對了就小孩子般拍手笑着,賭輸了就乖乖地喝酒,喝了一杯又一杯。吳應熊不得不勸她:"酒這東西,微醺為佳,過則傷身,不如喝碗湯壓一壓,吃幾口熱菜吧。"綠腰在旁笑道:"驸馬爺真是體貼,格格要是不領情,倒辜負了爺的一片心。"說着親手舀了一碗湯放在建甯面前。吳應熊暗暗稱奇,隐隐覺得不對勁,卻又說不上是什麼地方不對。
到散席時,建甯已經醉得站都站不穩了,吳應熊親自扶她回房,命紅袖好好伏侍,正欲告退,建甯卻忽然叫住說:"我有一句話問你,說了再走不遲。"又命紅袖自去歇息,不見呼喚不要進來。紅袖會錯了意,向着吳應熊一笑,拽了門出去。
連吳應熊也誤會了,不禁有些意外,自從綠腰母子進府後,建甯很少這麼主動過,遂笑問:"公主酒勁未過,要不要再喝點茶水?"
建甯恍若未聞,卻定定地望着吳應熊,輕輕問:"你走了,還會回來嗎?"
"當然會。"吳應熊有些心虛地說,"我奉朝廷之命去雲南頒旨,辦完公事就回來,格格怎麼這樣問?"
建甯歎道:"如果那位洪姑娘不讓你回來呢?你會不會跟她走?"
吳應熊一驚,本能地反問:"什麼洪姑娘?"
建甯的臉上忽然浮起一絲微笑,是神智不清的人特有的那種癡笑,然而眼中卻有了淚意,慢慢地說:"你不用瞞我了。上次洪經略來府裡找你,綠腰躲在屏風後已經什麼都聽見了,她同我說,你跟洪承疇商議着,要趕去昆明救一位洪姑娘。皇帝哥哥臨死前,曾經同我說過一些奇奇怪怪的話,一直念着"紅顔"、"紅顔"。我本來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以為隻是說"紅顔知己"或者"紅顔禍水",但是那天我才明白,原來紅顔是一個人的名字,是洪經略女兒的名字。而這個人,對你很重要,可以讓你一聽到她的名字,就會抛棄京城的一切,什麼也不顧地奔去雲南救她。甚至,都沒打算告訴我,你還會不會回來?"
吳應熊又是驚訝又是震『蕩』,他知道,隻要建甯一句話,自己明天就可能走不成,甚至,自己和洪承疇都活不成。然而事到如今,隻有豁出去,建甯放過他最好,如果不能,他強沖也要沖出去。遂推誠布公地說:"是我不好,不該一直瞞着你。但我可以對天發誓,我和洪姑娘是清白的。她自幼離開洪大學士,甯可與『奶』『奶』乞讨為生,也不肯棄國投降。我很敬佩她的剛烈,所以一直在暗中幫助她。不過,她并不知道我的真實身份,不知道我是平西王的兒子,也不知道……"說到這裡,他忽然有些語塞。他說他和洪妍是清白的,可是,在心裡呢?他在心裡是坦『蕩』的嗎?
"也不知道你是大清的十四額驸是嗎?"建甯替他接下去,"那好,我陪你一起去雲南,當面告訴她你是誰。如果你們兩情相悅,我就像當年接綠腰進府一樣把她接過來做你的第二房妾侍,你看好不好?"
"洪妍不是這樣的人。"吳應熊連忙道,"她是一個純潔、驕傲、自愛、高貴的俠女,決不會答應與人做妾的。事實上,如果她知道了我是誰,隻怕連見也不願意再見到我呢。我這次去雲南,隻是為了救她,并沒有其他的非份之想。她是恩師公的女兒,我又怎麼配得上她呢?"
建甯的心一層層地沉下去。從她聽綠腰轉述了那些話,知道了有洪妍這樣一個人存在的時候,就已經很受傷了;但是她告訴自己,要忍耐,要寬容,要像漢人賢女傳裡那些三從四德的賢妻一樣,不但要善待丈夫,還要善待丈夫喜歡的女子,真誠地接受她們;她決定哪怕有一把刀『插』向自己的胸膛,也要忍着痛來接受;然而她沒有想到的是,吳應熊還要當胸刺她第二刀、第三刀,而且每一刀都刺得那樣準、那樣狠!
他當着她的面,那樣真誠、生動地表白自己對另一個女人的熱愛。他說她配不上她,在那個"純潔、驕傲、自愛、高貴"的女人面前,他連非份之想也不敢有,連自己已有妻室也不敢承認。在他心目中,什麼額驸,什麼格格,根本不值一文,他願意犧牲一切隻為了見那女子一面,而自己在他心目中,從來就沒有過這樣的地位。她歎息一般地問:"你說你去雲南,隻是為了救她,沒有非份之想;你說如果她知道了你是誰,可能會不願意再理睬你;那如果她肯理你,如果她不在意你是誰,如果她願意跟你在一起,你是不是就打算跟她遠走高飛,再也不回京城,再也不回這個家了呢?"
"我……"吳應熊結舌了。這個問題,他早已問過自己,而答案是肯定的:隻要能和紅顔在一起,他願意舍棄世間所有的一切。家庭、功名、建甯、吳青、甚至『性』命,他通通都可以不要。可是這句話,當着建甯的面,卻是再也說不出口。
然而建甯已經明白了。平湖說過,做不成惟一,做第一也好;做不成第一,做其中之一也好。但是在吳應熊的心裡,滿滿的就隻有洪妍一個人,隻有洪妍才是第一,也是惟一,還是全部。自己與他的過往,從頭至尾隻是一場夢,風一吹就散了,不會留下任何痕迹。她連其中之一都算不上。她根本在他的心裡就沒有存在過,生動過。他連騙她也不肯!她張開口,連自己也聽不清自己說的話:"你走吧。"
吳應熊呆了一呆,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不禁問:"格格,你說什麼?"
建甯悲哀地看着他,就好像第一次看見他,又好像這是最後一面,一定要努力把他看清楚。她看得這樣專注,這樣深沉,仿佛一直看到他的心裡去,清冷而明白地說:"你走吧。既然你從來沒有喜歡過我,既然那個洪姑娘在你心裡這樣重要,你就去找她吧。平湖同我說,愛一個人,是自己的事情。能夠一世相守,或者隔河相望,都是緣份。我和你沒有相守的福份,也沒有相望的情份,但是,我遇到你,愛上你,又和你做了這些年的夫妻,總算這一生沒有白過。雖然我知道你心裡沒有我,卻也不想做讓你不高興的事,如果你要走,就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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