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氣畢竟是給别人看的東西。
八月王子騰暴病死在家中,經由仵作勘驗,是心疾突發而亡,王子騰隻有一個兒子,叫做王仁,從前是京城叫得上号的纨绔,如今老父去世,立時沒了生計,便打起了寄住在家中的姑姑一家的主意。
這時節女子沒有繼承家業的權力,薛蟠死後,還在金陵的薛家旁支也陸陸續續地被查辦,其實薛家倒有一門極近的親戚,隻是對方頗好說話,并沒有收回薛家母女手中财産的意思,加上當時王子騰未死,薛家母女二人得以離開賈府,寄居在王府裡。
王仁知道,薛家世代經商,産業頗多,薛蟠死後雖然稍有損減,但自家表妹實是個女中諸葛,一手管着賬本,生意做得不錯,如今既然薛家不來人要,自然該是他的。
薛夫人原本對自家這個侄兒的感情并不算深,自從薛蟠死後,王仁時常過來噓寒問暖,她才漸漸把感情放在了侄兒身上,一聽王仁準備休妻娶自家寶钗,她的心思頓時就動了,隻是她到底也有幾分清醒,猶豫着說道:“寶钗年紀也太小了點兒,何況你要休妻再娶她,她素來心氣兒高……”
王仁笑了,說道:“姑媽寬心,我看表妹隻是不愛說話,豈有什麼看不上我的,父親才去,百日熱孝裡索性先定了這樁親事,過個三年再成親,那時她就不小了。我隻是感念姑媽和表妹兩個女人家的,又抱着那麼一份家業,要是所托非人,不是毀了表妹一輩子嗎?我這個人姑媽是知道的,從來隻有别人管着我,哪有我去管别人的。”
他這話說得十分在理,如今這個世道,除非招贅,否則家裡沒個子孫繼,家業全是别人的,姑爺有良心還好,若沒個良心時,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哪有自家人放心。
薛夫人心頭一個松動,王仁立時又嘴甜了幾句,他是有備而來,婚書都揣在懷裡,不多時,薛夫人就在那上頭按了手指印。
寶钗晚間記賬回來,一聽此事,眼前一陣發黑,她娘識人不清,她豈有看不清人的道理?住在賈家時,她連寶玉都看不上,更别提這個王仁!何況王仁此時要和她定親,打着什麼主意她難道不懂?越是親戚,才越是能從人身上咬下肉來!
寶钗深吸一口氣,要薛夫人立刻去把婚書要回來,勸了半夜,薛夫人這才松口,可等隔日去要婚書時,王仁卻說他已經休了妻,薛家母女若要不認賬時,也隻好和他上一趟公堂了。
薛夫人見他前倨後恭,哪還有不明白的,她算是感受到了昨日女兒的心情,眼前一陣陣發黑,最後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去的。
等到她把王仁原話說了,寶钗沉默半晌,忽然開口道:“那就上公堂!”
薛夫人急道:“他是沒臉子的大男人,你一個姑娘家上了公堂,要遭多少閑話?”
寶钗冷聲說道:“他要奪我家業,我也隻好豁出這張臉,娘你若還念這份母女親情,就讓我去吧。”
第104章紅樓(12)
王子騰屍骨未寒,自然也有一些生前好友,雖知王仁德行,卻也打算替他做成這事。
事要往兩面看,近了說,薛家家業不小,事情不成一文錢落不到他們的口袋,事情成了收益不會小,遠了說,人情越用越薄,王仁得了這份大恩,往後遠了旁人也說不出來不是。
然而這些人再如何想,也想不到薛寶钗一個年不過十來歲的小姑娘竟敢主動報案,而且越過了直屬衙門,直接告到曾有舊怨的前金陵知府,現刑部右侍郎李澈的案頭。
嚴格來說,明代實行的三司法制,都察院稽查刑名,大理寺主審重案大案,刑部負責最後審理和複核罪名,倘若李澈隻有刑部的官職,是管不了這事的,可巧的是,這時節官員身兼數職屢見不鮮,他在還未去金陵上任之前便在大理寺挂名少卿,雖則也不算太對症,但他一定要管的話,還真沒人和他争辯這個。
比案子先到的是一片贊譽之聲,據說最開始是個好事之人問薛家人為什麼要求助于結過怨的官員,薛家那位小姐便使人說道,兄長之死是因他打傷人命,與人無尤,李侍郎為人正直,秉公辦案,她一個小女子求告無門,不敢信旁人,隻敢信這位清正的大人。
消息傳進李澈的耳朵時,也傳進了刑部官員的耳朵裡,倘若是以前的李澈,自然沒人敢和他說笑,但說來倒也奇怪,自從金陵走了一遭,冷面觀音成了笑臉佛爺,雖沒有左右逢源的架勢,倒也令人如沐春風。
便有人笑道:“這小丫頭雖然做事粗糙了點,但好歹進對了廟,拜對了真佛,以大人的脾氣,一定會管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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