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瞧着許朝宗公然弑兄、颠倒黑白,心中縱有不滿,又能如何?
英王身死,熙平帝膝下隻剩許朝宗這個兒子,皇位怎麼算都是他的。
她冷眼觑着許朝宗,那位跪伏在熙平帝榻前,滿面悲傷,顯然是在等她發話。
旁邊幾位重臣裡,有人似欲說話,瞧見門神般站在柱後的傅煜,對上冷厲如劍鋒的目光,隻覺頭皮森然發麻,脊背生寒,再一瞧匍匐在地的英王,當即噤若寒蟬,退回原處。
——皇家勢弱,節度使割據,朝堂上這些文臣,看來也沒多少骨氣。
孫皇後心裡哀歎了聲,半晌後,才低聲道:“你父皇方才一直在念叨你。”
許朝宗終于等到她開口,緩緩擡頭,将孫皇後神色瞧了片刻,才道:“是兒臣來遲了。”
“送送他吧。”孫皇後跪在旁邊,朝熙平帝身旁的大内監遞個眼色。
内監得命,拉着細長的悲音,宣布大行皇帝駕崩。
那封傳位的遺旨,被随後趕進來的睿王府長史悄然收走,這一場迅速而隐秘的厮殺也隐沒在漫天風雪聲裡,消息幾乎沒傳出蓬萊殿。
熙平十年入冬後最厚的一場雪,從傍晚入暮起,紛紛揚揚地下了整夜,遮蓋住行人馬蹄的足迹,掩埋了蓬萊殿前血迹,也送走了抱病數年、朝政疏懶,屢次被民變逼得捉襟見肘,幾乎毫無建樹的皇帝。
……
城南的丹桂園裡,攸桐瞧着漫天風雪,整顆心吊在嗓子眼裡,焦灼難安。
這是傅煜在京城裡的宅邸,周遭盡是富貴人家的别居,屋宇峥嵘,朱牆逶迤,周遭的防衛卻未必遜色于将門王府。那日出了睿王府後,她便被安排在此處居住,以策安穩。原本留在園中的人手,昨晚忽然少了大半,而住隔壁院的傅煜深夜未歸,這背後意味着什麼,攸桐都無需多猜。
宮變奪嫡,自是生死搏鬥,其中兇險光是想想便叫人膽戰心驚。
這樣的事她幫不上忙,隻能等候消息,暗自祈禱傅煜安然無恙。
長夜漫漫,一顆心懸着,她哪裡睡得着,對燈坐了通宵,不時掀簾出門,聽外頭動靜。
——除了打更的梆子,就隻剩風卷着雪片呼嘯而來,刮得人牙齒打顫。
她一遍遍出去,瞧着遊廊上的雪越積越厚,瞧着檐頭紅瓦換上銀裝,瞧着庭前紛紛揚揚,燈籠漸熄,而外面仍沒半點動靜,死一般的寂靜。風聲停駐,屋外忽然傳來咔嚓一聲,攸桐眉心一跳,趕緊跑出去,卻是那樹杈上積雪太重,承受不住,被壓折了。
她揉了揉眉心,忽然聽到遠處似有極輕微的腳步聲傳來。
攸桐以為是錯覺,忙豎起耳朵,屏住呼吸,果然聽見踏雪而來的聲音,越來越近。
而那步伐節奏,縱輕微之極,卻格外熟悉。
攸桐心中幾乎狂喜,手腳都微微顫抖,疾步出了院子,借着微弱的天光,看到有人健步而來,兩肩積雪,眉梢頭頂也是花白交雜,像是年過花甲的老爺爺。然而那身沉厲氣度卻一如舊時,鋒銳的目光隔着雪霧瞧過來,愣了一瞬後,猛然拔步,疾掠過來。
天還沒亮,正是黎明前最冷的時候,空氣清寒冷冽,幾乎呵氣成冰。
傅煜踏過蓬萊殿的血迹,馳過深雪長街,才回到住處便見纖秀高挑的美人站在院門前,身上随意裹了件披風,在等他。
心有靈犀似的。
到了跟前,便見她臉頰耳梢凍得通紅,眼底卻滿是擔憂焦灼。不等他說話,扯着他衣裳便上下打量,嘴唇凍得直打哆嗦,手也不像平常利索。見他身上并無醒目傷痕,這才籲了口氣,擡眼看他時,唇邊漾開笑意,睫上卻有晶瑩的冰花,眼珠子微微泛紅,竭力忍着淚意似的。
傅煜撐開披風,将她裹進懷裡。
“沒受傷,放心。”他将攸桐抱緊,拿嘴唇焐熱她耳廓,“很害怕嗎?”
“不怕。”攸桐悶在他胸前,又搖了搖頭,“也怕。”
怕他受傷,怕他深入皇宮遭英王算計,甚至怕許朝宗在得手後過河拆橋,有道理的、沒道理的擔憂一股腦地鑽到腦袋裡,這一夜漫長得像是一生,好在一切無恙,傅煜完好無損地站在這裡,還不忘吃豆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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