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于雷的印象中,父親于有德隻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農民。
可是離開父親來到陽城後,于雷卻越來越感到父親是很有智慧的,隻是他沒有去發現和領悟。回想起來,父親說過的很多話是耐人尋味的。
比如對于人生的目的和對于金錢的概念,父親就曾給過他最早的教育。人為财死,鳥為食亡。
鳥一生是不是因為覓食而亡,但對于人為财死幾個字的釋義,于雷是不認同的。作為一個生在新社會,長在紅旗下的共産主義接班人,怎麼會為了錢财而死?這不是笑話嗎?
在古代,不是說錢财如糞土,仁義值千金嗎?
讀紅樓夢時,于雷讀到裡面的《好了歌》,覺得那首《好了歌》是很有趣的。後來越讀越覺得迷茫。世人都曉神仙好,唯有金錢忘不了,平生隻恨聚無多,待到多時眼閉了。功名、美女、金錢、兒孫,在好了歌裡都是空泛。後來看武俠小說,有佛祖說,人生始終逃不過“貪、嗔、癡、愛、恨、仇”。這便是人間故事,也是人間歡喜,更是人間喜怒哀樂的由來。說來說去,于雷更糊塗了。
但是,自從上次跟随公安進行半個月打擊賣淫嫖娼的跟蹤采訪,于雷總是莫名其妙地想起這些,想起父親于有德和他講的話。于有德說,人為财死,鳥為食亡,那是本性。動物的本性。而錢财如糞土,仁義值千金,那是德行,人的德行。現在想起父親的這個話,于雷甚至覺得比很多有文化的人講的更有道理,更深刻,更有哲理。
小時候,看《水浒傳》時,他喜歡的是打虎武松、燕子李青、神行太保,甚至黑旋風,他最不喜歡的是所謂的及時雨宋江。他覺得宋江功夫不行,隻會到處散錢買人心,可這個世界上,人們就吃這一招。無論男女,特别是遇到困難時,那麼大本事的楊雄還要去賣刀呢。武松在柴大官人府上,黑宋江給個十兩銀子就讓他感動得不得了。這或許就是後來許多的梁山好漢雖然内心裡不願被招安,卻依然被招安赴死的緣由吧?可見以仁義的名義,用金錢收買人心,讓别人欠下人情債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到最後,不得不以命來償還。還有武功了得才貌雙全的扈三娘,被宋黑子用仁義的名義,半騙半哄半威逼嫁給了好色無良一無是處的矮腳鬼王英,于雷一看到這兒就氣憤,宋江是一個将仁義和錢财用得出神入化的人,難怪在英雄群集的梁山,矮子宋江還能竊取寨主之位。而且,他坐上一号交椅後,就把前天皇的立寨之本推翻,一心招安,葬送了許多兄弟的性命。在人世間,這樣的悲劇又有多少?于雷經常想,這樣的仁義又有什麼意義呢?再看智取生辰綱,把盧俊義騙上梁山,說是仁義,更多的是陰謀。
再看三國,天下人都說曹操是奸雄,可他愛才愛得有些傻,你看他對關雲長,可謂仁義至盡。劉奮卻頂着一個漢室後人的牌子招搖撞騙,除了會哭,就會弄些假仁假義。可見,自古以來,很多東西是不可聽信别人講的。當然,當時的情形怎麼樣,又有幾個人知道真相?
這天,于雷給父親打完電話,莫名其妙地想了很多。一個人生于天地之間,到底該怎麼生存?他想起在野泥沖時,他是多麼渴望走出鄉村,哪怕是到工地上去搬磚,為什麼?他想看到更大的世界,擴充視野,實現成為文化人的夢想。為什麼要成為文化人?在他的内心裡,還不是想獲得别人的認可和尊重,讓父母臉上有光?他到龍陽學徒,以為見到了大的世界,以為可以實現理想抱負。可是,一個小小的挫折,讓宋英傑雄心盡失,他也隻能灰溜溜地回到村莊裡。他相信程秀梅是真心喜歡他的,他也相信自己心懷仁義心,可是,他口袋空空,自己也養不活,買幾本書都成問題,人家憑什麼相信他?說穿了,他還不是沒有那個如糞土的錢财嗎?後來,他找父親借了幾百塊錢到鎮上開店,遇上了小曼,他幾乎要相信愛情了。他甚至也幾乎相信了愛情,與金錢、地位沒有什麼關系。但,小曼被一輛幾千塊錢的摩托載走,隻給他留下一路塵土時,他迷茫了。他再次因為被現實打臉而驚慌。在這個世界上,人們說,錢财如糞土,仁義值千金,那是對于某些人而言的。對于不為錢财發愁的人而言,可以天天說,錢财如糞土。來到陽城之後,他見證了霍餘生夫婦的無助,表妹何玉笙的無奈,貴州小妹的絕望,甚至下崗工人曹政生為幾十塊錢輕生,決然跳下冰冷的江水的決絕。于他們而言,金錢不是糞土,而是救命的良藥。就像權力,在有德的人手裡,可以為很多人造福,可一旦在無德的充滿私念的人手裡,就會成為災難。這或許就是自古以來,選才重德的緣故吧。
誤打誤撞,于雷用自己這些年堅持學到的東西,所有的曆練,甚至老父親教他的人生處世哲學,從一無所有,從工地上搬磚,到成為自己最渴望的一名記者。在他成長的過程中,他是一直是懷着仁義之心的,他一直想用自己微薄的力量幫到别人。當然,他最初的私心是能寫些稿子,賺些稿費,甚至出點小名。因為他需要這些。無論是幫助錢生全還是表妹何玉笙,還是後來的貴州靳氏姐妹,他的内心是純淨的。但是,令他沒有想到的是,他在幫助别人時,獲得了比獲得金錢和名譽更大的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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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他遇到了金小小。這個世界,有很多偶然,而這些偶然又怎見得不是必然呢?金小小的出現好像給他的生命打開了一扇更大的窗。他甚至獲得了二十多年來也沒有獲得的财富。幫助耿大明,耿大明對他是心懷感激的,但他也獲得了令人難以置信的收獲。拿到這些錢時,他是很驚恐的。但金小小的一番道理讓他釋懷了。錢,用在該用的人身上,才有他的意義。而有很多時候,就是糞土。甚至糞土不如。因為,對于一些人而言,金錢會讓人迷失,甚至瘋狂,不僅不能給人類造福,反而為禍。這樣的故事和例子,從古至今比比皆是。
當何玉笙告訴他,瑪麗亞化妝品公司的股票短短幾個月給他帶來了幾萬塊錢的利益,金小小告訴他去年買的兩個門面,其價值今年已增長五至十倍時,他的内心是慌亂而欣喜的。這個世界是不是瘋了?賺錢真的是這麼容易了嗎?他還專程到何玉笙的辦公室去了一次,何玉笙告訴他,這是千真萬确的。隻要舍得,現在就可以把股票抛售拿錢走人。
他給父親打電話時,内心裡甚至在想,不知道老父親聽了這個消息會不會像自己一樣幾天幾夜睡不着覺。但他想告訴父親,他心中的仁義之心永不會丢棄。這個錢,是屬于正當收入,要給父親母親一個舒适的居住環境,讓他們過的好一點,更好一點。
于雷正在胡思亂想,雪梅給他發來了傳呼。表哥,快來。有好事。雪梅。現在雪梅也學到了很多東西,還學會了發傳呼。于雷心想。總是搞的神神秘秘的。有什麼好事?若是騙我,看我不給她幾個丁公嘗一下。想着,于雷嘴角露出了一絲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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