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杳強裝鎮定,語氣四平八穩,“今日的信還未到時辰,哪兒收得到?”
太子笑了笑,“方才還說你不願裝,這時候倒演上了。這唱的,不知是哪一出?”
他站起身,一步步逼近過來,“孤在你心裡,還真是個傻的不成?”
謝杳盤算着時辰,估摸着謝盈那邊也該成了,無甚再同他周旋的必要,便從懷中将信取出,利落塞到太子手中,往後退了兩步。
太子顯然被她這舉動一噎,手上倒未停,展開信掃了兩眼,道了一聲“不出所料”,便徑直将信撕作兩半,“今日這信,不必回了。”
謝杳同他隔了幾步,眼底無甚情緒地瞧着他。
太子手一松,信紙飄落在地,“将死之人,你同他通什麼信?”
這一夜謝盈并未歸府。
謝杳亦是一宿未合眼,單單又不能大張旗鼓地去尋人,隻寬慰着自個兒,當她是陪同着一道出京了。
第二日,不過辰時,便有車馬來尚書府上接謝杳,道是奉太子之命,請她去看戲。
謝杳心下一沉,原先那點希冀登時灰飛煙滅——不必猜,她也知道看的是哪場戲。
馬車果然停在鎮國公府外。一股濃郁的血腥氣透過馬車并不厚重的簾子,便連車内燃着的熏香都掩蓋不住——謝杳本就沒用早膳,一路上暈得很,陡然聞見,再也受不住,半跪下去扶着車壁幹嘔起來。
鎮國公府朱紅大門自兩側緩緩打開,帶刀侍衛自門内湧出分列兩邊。太子一路行至謝杳馬車前,擡手掀開簾子,朝裡頭止不住地幹嘔,甚至有些抽搐的人兒伸出手,“來。”
謝杳耗了一陣兒方才平複下來,太子也不急,手仍伸在原處,靜靜等着。
末了謝杳撐着車壁,一點點挪下去,看也不看那人一眼。隻是下馬車仍有些勉強,一個踉跄摔下,終還是被那雙一直候着的手扶了一把。
府門大開,裡頭的景象本該是她熟悉極了的模樣,此時卻蒙上一層血色。她忽的有些害怕,怕……
“放心,沈辭還活着。”
謝杳猛然扭頭看向太子。
“人就在裡面。怎的,不進去見一面?”
這話還未說完,謝杳已經擡步邁過了門檻。
越往裡頭走,血腥味便越重。地上卻未見到什麼人的屍體,隻有連成一片的血泊,和拖拽出的血痕。
太子跟在她身側,看着她本就憔悴的面容愈發蒼白起來,抿了抿嘴。
拐入正廳前的院子,謝杳腳步倏地頓住。
她面前十步遠,那個曾與月争清輝的少年,如今滿臉血污,軟甲上幾處洇着血的口子,整個人像是剛從血海裡撈出來——分不清是他自己的血,還是旁人的。
他左右各有一名東宮的近衛,此刻正死死按住他肩頭,“見了太子殿下,還不跪下!”
沈辭卻隻擡頭望着謝杳。
恰在這時,太子踱到她身側,伸手一攬,謝杳本就站不大穩,被他一帶,徑直摔在他懷裡,被死死扣住。太子制住她的掙紮,低頭在她耳畔低聲道:“都到這份兒上了,掙紮得是不是有點晚了?”
這動作在旁人眼裡,卻是親昵得很。
太子一笑,刻意高聲道:“能将沈家餘孽清剿,太子妃功不可沒。沈辭啊沈辭,這一封封書信,還當真請得了你入甕。”
隔得太遠,謝杳瞧不清沈辭眼底情緒,隻看得他勾了勾嘴角,頗自嘲地一笑。
那近衛沒什麼耐性,按他不得,便用劍隔着劍鞘狠狠打在他膝上。
“咚”一聲。
謝杳閉上了雙眼。
沈辭本就受了内傷,這一跪氣血翻湧,喉頭腥甜一時未能壓住,一口血吐了出來,而後便失了意識。
“阿辭—!”謝杳猛然掙開太子,踉跄着奔過去,跪在他面前,把他接在懷裡,一遍遍喚他,卻在不經意擡頭間才發覺,從他這個角度望過去——
正廳隻開了一扇門,這門正對着一把上等黃花梨木椅,木椅後是一面竹院品古圖織錦屏風。
沈夫人安坐于木椅之上,胸前一支箭矢沒進去大半,将人死死釘了上去。而她背後那座屏風洇上的血順着織錦蔓延開一大片,血迹暗紅。
謝杳此時手上那隻翡翠玉镯,正是沈夫人頭一回見她時的見面禮。沈夫人知道她愛吃自己做的吃食,便時常做給她,即便她不在鎮國公府上,也要差人送到她府上去。
沈夫人真心歡喜她,拿她作半個女兒,她又何嘗不是真心将沈夫人當做母親敬重?
謝杳怔在原地,腦海中空白一片,過了許久才有眼淚大滴大滴砸下來,胸口像是點了一團火,愈燒愈烈,将要将她點着時,她才找着了自己的聲音,嘶啞開口——卻是連一句完整的話都未能說出口,嘴便被一雙從身後伸來的手捂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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