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正午,陽光高照,清澈的溪水邊有一對童男童女嬉戲打鬧,遠處的林子邊上,年輕劍客伸了個懶腰,一夜沒睡也不見疲憊。
昨夜殺機四伏,跟在劍客身邊的小女孩說的累了,靠着劍客肩膀睡了過去,一直到日上三竿才被刺眼的陽光叫醒,她揉揉眼睛,睡眼惺忪地掂起蓋在身上的衣服,微微臉紅,想了想又覺得有點委屈,“大壞蛋,丢下我一個人。”
坐了好一會兒,不争氣的肚子哀嚎起來,無奈,女孩隻好跑回家去尋找吃食,沿途又遇見了昨夜的小男孩,他笑着揮揮手,衣兜裡裝着青澀的果子,女孩抛掉煩惱,果斷放棄了回家的念頭,就算回去也隻有幹糧吃,還不如在這對付一口,省的來回折騰。
年輕劍客懷中抱着略微透明的劍,緊皺着眉頭,扭頭看過林子深處,有一位女子緩步走來,黑色的眸子,與另一側的溪水一樣清澈,懷裡還抱着形容枯槁的小小身影,沒有任何言語,劍客推開劍柄寸許,那溫柔女子心有靈犀一般停駐腳步。
微風吹拂面龐,那女子沒有靠得太近,輕盈蹲下身子,小心放下懷中的女孩,擡起頭微笑着對劍客點點頭,自顧自的施法,她并指成劍,從眉心扯出一縷氣息,遊蛇一樣的白色絲線萦繞她的指尖,戀戀不舍的鑽進地上的那個孩子體内。
剛踩進溪水的女孩楞了瞬間,遠處的枯槁小孩陡然崩潰,點點星光飛向水邊,與她融為一體。
擰着濕漉漉衣服的小少年嘻嘻問道:“溪水很涼嗎?要不你先上去,看我大顯神威。”
小女孩搖搖頭,示意自己并無大礙,隻是不解的看着一個方向,趁着少年不注意,狡黠的笑了起來,突然蹲下身子,雙手舀起溪水就潑,“師兄看招。”
小少年也不甘示弱,不消片刻就多了兩隻落湯雞。
姜月明乖巧的站在遠處,沒有貿然上前,與劍客一樣斜過目光,欣賞少男少女歡快的活力,喊了聲劍客,“師兄。”
年輕劍客轉過頭,這才注意到女子的雙眸已經變成了明亮的黑眸,除此之外并無差别,卻與昨夜的氣質相差極大,是兩個極端,心裡有了些猜測,笑道:“姜姑娘,昨夜睡的可好?”
女子盈盈一笑,并不覺得難堪,反而打趣道:“托師兄的福,徹夜未眠。”
久久無語,隻有清爽的山風。
姜月明神色尴尬,有些被冷落的惆怅,邁進一步率先打破僵局,笑問道:“師兄你是如何知曉我有雙魂的?”
雙魂?
年輕劍客一愣,這他還真不知道,昨個夜裡出手,完全是因為他從姜月明身上感受到一股格格不入的“氣”,以水滴石穿的緩慢速度在蠶食另一道自己比較熟悉的,真正屬于姜月明的“氣”,前者陰暗邪惡,與血陽珠近乎同宗同源,要不然他吃飽了撐得打女人?還是救命恩人。
年輕劍客決定将計就計,一體雙魂從未聽聞,先試試能不能打探出一些有用的消息,屬于姜月明的“氣”已經是風中殘燭的慘淡光景,他也不敢大意,佯裝知曉道:“道長說了,你的命魂氣息比我強上些許,出了屋子沒有道長壓制,隻要我去看,在我眼裡你體内另一種氣息明亮的像是火炬,分明是被奪舍或是附身的狀态,所以我出手斬你。”
姜月明走到劍客身旁,漆黑的眸子大而亮,眨眨眼,調侃笑道:“師兄,謝謝你為我做這麼多,我已經沒大礙了,你和秦叔叔的那道劍氣幫了大忙,我替她向你道歉,對不起啊。”
說話間,年輕劍客突然有種物是人非之感,歎了口氣,“姜姑娘,你雖為魔道,人不算壞,謝謝你一路以來的護持,這筆恩情我會牢牢記在心裡。”
姜月明面色古怪,身旁的男子似乎放下了一些戒心,又靠近了一分,擡起腳尖才能與他四目對視,笑問道:“那師兄你準備怎麼報答我啊?要不然以身相許?小時候的你可是說過這話的,還說搶魔道大家長娶回家一定很風光,那我魔道繼承人的話,招個未來的劍仙郎君似乎也不錯的。”
“姜姑娘,你靠得太近了。”
一個人能有幾副面孔?蘇默見過天真爛漫的小女孩,也見過恬靜溫柔又羞澀的林婉,另外還有那和妩媚動人的她,昨夜是冷漠殘忍的她,而今天又像是鄰家的妙齡少女,熱情活潑,俏皮可愛,除了那個殘忍的命魂,不管哪一種性格,他都覺得動人。
姜姑娘難道分神了?
年輕劍客下意識将其當成了四年前的女孩,就要伸手彈她額頭,手不自覺的停在半空,此舉顯然不妥。
姜月明笑着低了些額頭,似乎有些期待。
年輕劍客放下手指,撩起眼前女子遮住半塊額頭的秀發,疑惑道:“姜姑娘,你有沒有時常覺得心煩意亂,腦袋裡又無數個自己在蹦來蹦去?如果有,最好早點斬殺以除後患,我覺着一個人,有太多的人格,不好,會蠶食你的心智,這方面我有些心得,如果你有困難,我有辦法幫你除掉其他占據你心神的自我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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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喂喂,大小姐,我被讨厭了啊?”
姜月明壓抑着心裡的聲音,笑的花枝亂顫,“師兄和以前一樣好,不礙事的,你大抵不清楚雙魂的優勢,這并不同于分神病症,個中緣由以後你自然會知曉的,不過,師兄你從昨夜就一直呆在這裡?”
年輕劍客心裡有些苦澀,自家情況很特殊,關于命魂二字,蘇默漸漸想明白一些事情,南栀尾那個瘋女人和邪嬰應該都與命魂有着千絲萬縷的關聯,這兩者身上的煞氣濃郁,如果不是一直在壓制着,恐怕會成為一個活着的災星,走到哪就毀滅到哪,他點點頭,神情落寞的說出實情,“我身上的某種氣息太過濃厚,貿然靠近的話,我父母的形象恐怕會被消磨,所以我回不去家了。”
姜月明心知肚明,就連她都能清晰的察覺到心上人身邊缭繞的那股子破敗肅殺的氣息,缺失一塊靈魂造成的影響是很長遠的事情。
神魂不滿就如落魄草屋,四處漏風,再怎麼遮掩也還是會有風雨飄搖進來,跟缺了一根木條的水桶怎麼也蓄不滿水的道理一樣。
姜月明眼底裡閃過一絲掙紮的神色,決定開誠布公,不顧心裡那個人的瘋狂勸阻,毅然決然,她擡起那雙明亮的黑色眸子,極深處有點點血色悄悄冒頭,“如果我能讓你再見一次父母呢?”
年輕劍客詫異的看着身邊人,“月明你有辦法?我曾問過師父,他隻是說我靈魂不滿,煞氣肆意飛散,說我像個不近人的刺猬,讓他也束手無策,除非拔掉尖刺,我也會修為散盡。”年輕劍客望着家的方向,灑脫道:“所以啊,我隻要遠遠的看一眼,就知足了。”
姜月明極力壓制着翻湧的内心,臉色慘白,仍是倔強的笑着訴說,說着說着兩行熱淚盈眶,哽咽道:“師兄你還記得登山路嗎?那時候小小的你背着更小的我,一步一步走上山頂,我其實一直很愧疚,明明你已經很不容易了,你我都才十二歲,打碎了骨頭,刮掉滿身的血肉,在你背後我也止不住的痛哭,我知道你肯定更疼的,為什麼從不肯抹眼淚,偏偏不肯放下我呢?明明我們萍水相逢,明明你一個人可以走出法陣,你明明可以活的。”
年輕劍客伸手擦去眼前女子臉頰的熱淚,溫柔道:“乖,不哭了,我隻是覺得你這樣的人,不應死在那座山上,孤零零的一個人,那該多孤獨啊,那時候小,其實已經懂很多事了,四年前我真的有認真想過娶魔道大家長回家當媳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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