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梅園裡詭異的沉寂,衆人沒有一個敢說話,甚至連喘氣兒的聲音也極輕微。方此時,外頭卻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随後便見一個内監小跑着入了園子,朝着皇帝便跪了下去。萬皓冉的眸色陰冷冰涼,朝他望了一眼,&ldo;有何事?&rdo;内監的頭埋得低低的,恭敬道,&ldo;回皇上,江大人和劉大人入宮了,說是有要事禀告皇上,現下正在廣陵宮議事廳裡候着呢。&rdo;他俊秀的眉宇微蹙,沉吟了半晌,腳下一動便大步邁出了寒梅園,江路德見狀,忙帶着身後一衆宮人追了出去。&ldo;臣妾恭送皇上。&rdo;南泱跟着衆女一道福身,朝那人的背影恭敬道了句,這才緩緩站起了身子,神色間已恢複如常。她唇角含了一抹笑來,目光掃視過衆人,語調四平八穩,&ldo;方才有皇上在,咱們便是有君臣之分,拘謹些也不打緊,這會兒皇上走了,咱們便是自家姐妹,就别這麼拘泥了。&rdo;說着眸子一動,望向韓宓貞,細細打量半晌,面上挂起了一絲憂色,關切道,&ldo;韓婕妤的面色不大好看,可是身子不适?&rdo;韓宓貞低垂着頭,恭敬應她,&ldo;回娘娘,臣妾并無大礙,不過是……&rdo;說着言語便有了幾分哽咽,聲音也愈發低了下去,&ldo;不過是近日夜裡總夢見長公主,心中想念罷了。&rdo;南泱面上幾分動容,聲音也柔了幾分,安慰道,&ldo;帝姬仙去已經多時了,你也當仔細身子,節哀才好。&rdo;&ldo;娘娘,您有所不知……&rdo;韓宓貞說着便流下淚來,聲淚俱下,拿起絹帕拭了拭眼角的淚水,方才又續道,&ldo;若是夢見帝姬狀如尋常也便罷了,可夢中……帝姬偏生是沉水後的模樣,雙眼裡還流着血水,極是可憐。&rdo;衆嫔妃皆是被她話中的言語唬了一跳,韓宓貞是靈越的母親,自然覺得是可憐,然而這番話聽入衆人耳中,再在腦中一想,隻覺幾分森寒駭人,皆是生生打了個冷顫。南泱也是一副大驚的模樣,捂着心口蹙眉,&ldo;當真?&rdo;韓宓貞抹着淚哭訴,&ldo;臣妾不敢期滿娘娘。&rdo;她半眯着眸子一副心悸的容狀,聲音低沉似是自語,道,&ldo;這可真真奇怪,好端端的,怎麼會夢見帝姬流血淚呢……&rdo;衆女也是聽得心驚肉跳,隻覺手臂上的汗毛都根根豎了起來,又聽見一道清麗的女子聲線傳來,聲音低沉又有些陰森,&ldo;娘娘,奴婢曾聽家鄉年長的老人說起過,他們管這叫&lso;托夢&rso;,奴婢暗忖着,韓主子會夢見帝姬泣血淚,莫不是帝姬有什麼心願未了?&rdo;南泱面上駭然失色,捂了捂心口正要說話,韓婕妤卻已經搶先一步開了口,訝然道,&ldo;明溪姑姑,你方才說的可是真的?帝姬當真是有心願未了?&rdo;明溪朝四下裡打望了一番,聲音低低的,似乎有些膽怯,回道,&ldo;娘娘,這些也是奴婢聽人家說的……不過,世間的鬼神之事,誰說得準呢。&rdo;此言甫落,韓宓貞一愣,竟是哭得更厲害了,直哭得泣不成聲,聲音嘶啞道,&ldo;想來也假不了,否則又怎會夜夜都夢見呢……帝姬每日入臣妾夢中,都會拉着臣妾的手,說自己死得冤枉,死不瞑目!還說要化為厲鬼回來報仇雪恨!&rdo;&ldo;砰&rdo;‐‐一道重物落地的聲線突地響起,衆人循着聲線望去,原來是袁秋華懷中捂着的湯婆子落了地。她的面色早已一片慘白,扯了扯臉皮朝南泱福身,聲音出口竟也有幾分發顫,&ldo;娘娘,臣妾失儀,還望娘娘恕罪。&rdo;南泱一雙杏眸微微眯起,心頭一沉,面上卻不動聲色,淡淡道,&ldo;不礙事。&rdo;&ldo;謝娘娘。&rdo;袁秋華這才立直了身子,她身旁随侍的宮娥已将湯婆子撿了起來,恭敬地呈給她,她接過湯婆子捂進披風,神色間盡是一片掩不住的驚惶。&ldo;……&rdo;南泱将她面上的神色一絲不落地看進眼中,面上皮笑肉不笑道,&ldo;也罷,寶林的膽子小,咱們不說這個了。&rdo;韓宓貞的雙手在身側緊緊攥緊,隻覺臘月的寒冬也及不上心底的涼。真相今夜無月,漫天盡是黑壓壓的烏雲,已過亥時,陌陽宮的大多宮闱都滅了燭火,唯有翡棠閣中還燃着一盞微弱的燭燈,火光搖曳着,在牆壁上頭映出一個人影。&ldo;雲芙,世上真的有鬼神麼?&rdo;冷不丁兒的,身後忽地穿來這麼一句話,宮娥的身子一僵。深更半夜的,沒由來的冒出這麼一句,任誰聽了都會心裡發毛,她咽了口口水,回過頭,面上擠出個笑來,&ldo;小主,您别胡思亂想了,早些歇下吧。&rdo;袁秋華的面容蒼白,錦被裡的湯婆子滾熱,她卻絲毫感覺不到,隻覺得渾身透着一絲陰冷,抖着聲兒再次追問,&ldo;趕緊告訴我‐‐世上究竟有沒有鬼神?&rdo;&ldo;鬼神&rdo;二字,她說得尤其小聲,眸子裡閃爍着某種莫名的驚恐,蒼白的面容在昏暗的燈火中顯得十分詭異。雲芙被她的模樣唬住了,立在原地半天不知道說什麼,嗫嚅了好一會兒,方才回道,&ldo;小主,您是不是被韓婕妤的話給吓住了,今兒寒梅園裡,她說的話确實有些吓人,您也别往心裡去,帝姬就算要回來,也找不着咱們頭上啊。&rdo;&ldo;……&rdo;她的神色之間浮起一絲驚惶來,一把捉住了雲芙的雙手,死死地握住,顫聲道,&ldo;你的意思是說……帝姬、帝姬真的會回來麼?&rdo;袁秋華的力道極大,将雲芙雙手箍得生疼,她痛得擰起眉頭,掙紮着要将雙手抽回來,回道,&ldo;小主,您弄痛奴婢了,奴婢什麼都不知道啊……您别胡思亂想了,趕緊歇下吧。&rdo;她卻仿若未聞,仍是死死握着雲芙的手,劇烈地搖晃她,面上一片慌亂,&ldo;帝姬為什麼要回來?她已經死了那麼久了,為什麼還要再回來?為什麼?為什麼!&rdo;&ldo;小主您别這樣,您别吓奴婢……&rdo;雲芙被她這副模樣吓得不輕,死命地掙脫着自己的雙手,拔高了嗓門,幾乎是嘶喊地喚了一句‐‐&ldo;寶林小主!&rdo;手上死死禁锢着自己的力道終于放了開,雲芙連忙朝後退了兩步,低頭望了一眼自己的雙手,已是青紅一片,心頭又驚又怕,半晌方才擡起滿是怯意的眸子,怯生生地望向坐在牙床上的袁秋華。&ldo;小主……&rdo;袁秋華終于平靜了幾分,她的眸子裡頭很是空洞,又呆坐了好半晌,方才擡起手揉了揉眉間,無力地擺手,&ldo;行了,夜深了,你下去吧。&rdo;聞聽此言,雲芙當即如獲大赦,朝她福了福身便忙不叠地退了出去。宮門被重重合起,她擡起滿是血絲的眸子朝四下裡一番打望,偌大的寝殿隻點了一盞燭火,燭光極為昏暗,周遭的一切都變得可怖起來。月白的中衣早已被冷汗濕透,一道夜風吹起,直冷得她縮了縮脖子,擡眼去望,卻見是窗戶大開。她蹙了蹙眉,掀開錦被着了繡履,提着燭火便要去合窗。忽地!一種詭異的聲響卻從窗外傳了進來,極像水滴落地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裡格外清晰。袁秋華心頭一驚,再也不敢往前一步。窗外的夜風吹得極大,仿佛是鬼哭狼嚎,那道詭異的水滴聲卻愈發地清晰起來,間或夾雜着隐隐約約的哭聲,她側耳細聽,竟是一個孩童的啼哭!&ldo;嗚嗚嗚……&rdo;哭聲凄厲悲哀,袁秋華吓得幾乎要打起擺子,舉着燭台的手亦是顫抖得厲害,她慘白着一張臉,深深吸了一口氣,&ldo;誰、誰在那裡?&rdo;那道聲音卻仍舊是哭,沒有回答,她深吸一口氣平複了幾分心情,将聲量拔高了幾分,呵斥道,&ldo;是誰在那兒裝神弄鬼!若教我逮住,定要你好看!&rdo;那道哭聲仍是不住傳來,少頃後便有一道稚嫩的孩童聲音緊随而來,飄渺得像是不屬于人間。&ldo;寶林小主不記得我了?&rdo;那聲音稚嫩卻凄涼,伴随着嗚咽,在寂靜的夜裡幽幽響起,教人毛骨悚然,&ldo;寶林小主不記得我了?&rdo;一字一句幾乎都砸在心間,袁秋華的面色慘白如屍,手中的燭台都要教她抖落在地上,瞳孔蓦地驚瞪,捂着口顫聲道,&ldo;你、你……你是靈越帝姬?&rdo;&ldo;嗚嗚嗚……&rdo;那聲音哭得愈發凄厲,問她道,&ldo;小主為什麼要殺靈越,陰間真冷啊,小主下來陪靈越好不好……&rdo;&ldo;不不不!&rdo;袁秋華朝後退了三步,忽地膝蓋一彎便跪在了地上,朝窗口不住地叩首,驚惶不已,惶恐萬分道,&ldo;我沒有想殺你!帝姬,我真的沒有想過要殺你!我絕沒想到他會如此狠心,竟将你沉溺在寒波湖裡啊……&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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